一个小乡镇的土路上,时常有个穿着白衣的公子哥儿笼着袖子晃荡,当路边经过妙龄少女时他必飞过眼去挑弄。这是城西白家的小公子白芷岸,合镇里无人不知他长得好。私底下有不少人因他形貌风流,送他‘白玉’‘白圭’的绰号。可这公子哥不读书,肚里可是白得像张纸。他家境不好也不坏,刚好够养个闲人的。常被人们与他一同谈论的是城东蓝家的小姐,蓝郁清。这位小姐也是镇里数一数二的美人,且喜抛头露面。蓝家的家境也与他家相近,不上不下,小康小足,因此大家都明里暗里将他们配成一对。白芷岸也自认为将来两人必会结为夫妻,他们是天作之合嘛!
迎面辘辘地来了一辆牛车,白芷岸向驾车的老人打招呼:“胡老伯!脚走疼了,捎我一程呗。”老人摇了摇头,喷出一口烟:“你这崽子,真没办法。上来!”白芷岸便手撑车缘,轻捷地一跃,跳了上来,闲散随便地斜斜靠在车里的几捆稻草上。车过人丛,便有两两三三爱慕白芷岸的少女,将手中的花抛到牛车上。几盏茶的功夫,他身周已经零零散散地扔了十几朵花。他将花朵拈起看看,大多是路边即时采摘的小野花,黄白可爱,还坠着露珠。这时一张如满月般皎洁的脸盘从车身擦过,他不能不坐起来打招呼了。
“蓝小姐。”
“白公子。”
后来,白家的聘约理所当然地出现在蓝家的堂屋里,蓝家的回书也理所当然地飞去了白家的方桌上。
往后走在街上他还照旧向漂亮姑娘送媚眼,可是不再接花儿了。他有了,未婚妻!哦,未婚妻,真真如饴的字眼儿。未婚妻,蓝家的小姐,他白公子的!他想象她穿着大红嫁衣的模样,必是十二万分可人的光景。她圆润丰盈的脸上该是怎样厚厚地搽了胭脂,一笑,两排白如珠贝的大牙齿便映出喜烛的光;耳边坠着珠翠的耳饰,亮银闪闪地,冲他拜下身去...
又在街上碰见了蓝小姐,蓝小姐要对他打招呼。按说订下约的男女双方在完婚前是不能见面的,可是他和蓝小姐不用忌讳那么多,因为他们是天作之合。
“下来。”蓝小姐朝他招手。于是他从胡老伯的车上跳下来。见鬼明明应付那些姑娘的时候那么潇洒从容怎么面对她的时候就变得心慌意乱口笨嘴拙本来是想亲热热地喊她‘郁清’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蓝小姐。
“喏,我是来给你这个的。”蓝郁清如圆杏一般的眼睛微微笑着,将一张白纸递到他手里。他接过一看,是一张退婚书。
他感到血液一点一点凝结起来,那些字一个一个都浮飘起来,不认得了。“蓝小姐,”他说。“白公子,”她也说,
“唷,父亲母亲商量过后,觉得还是把我许给赵家公子更为合适。”“可是毁婚什么也是要征得子女同意的...难不成你应允了?”白芷岸的声音讷讷的,连他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这时他想起什么,看了一眼退婚书,在累牍的信中赫然蹦出了一个名字:赵和。他发晕的头脑略略清醒些:赵和,赵公子!这不就是省城里那位有名的阔少爷吗!他老爹赵仁,坐拥着省城里最大的丝绸庄。
“这是你的聘礼,白公子。”蓝小姐微弯着圆杏一般的眼睛,将一包物什递到他怀里。
白芷岸木然地打开,几根金钏子,一对翠玉镯儿,一副耳环,还有一方白色的绢帕——虽然他不爱读书,但‘请君仔细翻覆看,横也思来竖也思’的酸溜溜的句子他还是知道的。
他在街心立了很久很久,蓦地,一股锐气直顶上脑门——怎么,他风流倜傥的白公子,从来都只有被姑娘倾慕的份的白公子,居然被退婚了!而且退婚的还是他的天,天作之合!他!白公子!退婚!这绝不能够,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绢帕是实实在在地攥在自己手里了。哦,白色的绢帕。白色的退婚书。纸样轻薄的东西,和女人心一个样。“蓝小姐。”蓝小姐早走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