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会不再推托,直言道:“现今有皇子的就是三位:冯昭仪、王婕妤、傅美人。冯昭仪位分最尊,其人温良谦恭,对皇帝陛下忠心耿耿,前者皇帝陛下在上林苑遇熊时能舍生护主;王婕妤性格跳脱豪迈,颇有男子气概;傅美人淳朴恬静,其子郑王现只有三岁……”石会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太后。太后沉吟道:“若论皇子年龄,倒是齐王最长,若论立长不是该考虑王家的?”石会道:“自古立嫡先于立长。太后高屋建瓴,方才已言明选皇后先于选太子,那么皇后一定,其皇子便为嫡子,也就不必在意其年龄大小了。”太后看了一眼石会,笑道:“这么说,中书令大人是属意冯昭仪了?”石会忙跪倒叩头道:“太后信任小臣,小臣便只管竭愚尽诚而言,不敢虑及其他!”太后伸手拉了石会一把,又笑道:“快起来,老身又没说你别的,着急行这大礼干啥?荒山野地的,看衣服都脏了。你说的有道理,既然选皇后便不必在乎皇子谁大谁小。齐王虽长,王家的这女人也确实是野了点,她倒也没什么心机,只是有些莽撞,不知以后皇帝能不能管得住她!傅美人又太老实了,往后和皇帝一对闷葫芦,怕是要被大臣们欺负。而冯昭仪确实也挺恭顺,关键时刻也有胆子;其父当年也算为皇帝出过力,或许是合适人选。不过父兄都是领兵出身,在军中根基很深。她若当了皇后,只怕冯家在朝中就无人能敌了!”石会道:“太后所虑极是!然而正如太后前面所言,这也要看德。冯氏父子虽多年领兵,但品行端正,对朝廷忠心耿耿,并无骄横跋扈之行。而王氏虽非军中之人,但兄弟众多,遍布要津,若皇后又出其门,只怕同样要权倾朝野。”太后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事还要仔细想想。且听听山上樵夫怎么说!”说完迈步继续向山上而去。
太白峰顶,山树掩映中藏着一座道观,名作太白观。太后一行到达时,日已过午,观主焦房已带领全观十余名道士等候多时。众道士跪行叩拜礼。太后命平身,笑道:“焦道长久违了!我们有七八年没见了吧?”焦房又一稽首道:“贫道确有八年未堵天颜,太后寿福无量!”便躬身引众人步入山门。但见此观只有正面三清殿和东西两厢客堂围成的一个四合院结构,中间院场大约半亩地大,两厢客堂亦只有十几间,可算是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道观。
太后率领众人先到三清殿,叩拜三清祖师。礼毕之后,焦房延请至客堂用素膳。太后与石会被安排到东厢第一间房,由焦房与其大弟子郭从京作陪,余下太监宫女至第二间厢房。二十名贴身内卫亦被太后遣出用膳,轮班在门外当值。席间皆是山野素斋,口味清淡,众人爬山辛苦,倒也颇觉可口。一时膳毕,残席撤下,小道奉茶。
太后品了一口茶道:“粗茶淡饭,今日倒觉格外香甜!”焦房稽首道:“荒山小观,幸得太后亲临!侍奉不周,还请恕罪!”太后笑道:“要侍奉周到就不来你这了!不过你这绝顶之上,风光倒是秀美绝伦,道长躲在这里,好不逍遥快活!”焦房道:“快活只在一心,心若拘束,对绝美风光也是愁眉不展;心若无束,对千头万绪亦是云淡风轻。”太后道:“道长高论!只是道长是出家人,或许容易做到心无拘束。不知有家之人,是否也可以做到?”焦房道:“道法自然,无为则无不可为。忧心家事,不过是希望家人避险得吉,然顺其自然乃是最好应对。”太后问道:“怎样顺其自然?”焦房道:“自然如水,汇入江海,江海为百谷王,以其善下之,故顺自然之力,不以人力强行干预,便是顺其自然。”太后茫然的看一眼石会,继续追问道:“那什么又是自然之力呢?”焦房张口欲言又止,皱眉思考措词。
下首相陪的大弟子郭从京突然开口道:“太后,以弟子浅见,自然之力可为水之道,天之道,乃相对人之道而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故天之道如水,水利万物而善下之;人之道如血,血连私亲而欲上之。善下者终为百谷之王,欲上者却致万劫不复!”太后一愣,略带愠色的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年轻道士。郭从京却豪不以为意,继续道:“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圣人在天下歙歙,为天下浑其心……”“啪”的一声,太后将手中茶杯重重敦在桌上,瞥了一眼焦房,道:“焦道长,本宫今日大老远跑来,不是来听这小道士念经的!”焦房赶紧站了起来,朝太后躬身稽首道:“太后息怒!小徒愚顽,还请太后恕罪!”说完冲郭从京挥手斥道:“还不退下?”郭从京也不争辩,从容起身,向太后一躬身,退出房外。
太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平复一下情绪,道:“焦道长,本宫也不兜圈子了,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请道长不吝赐教!”焦房道:“贫道不敢当!请太后示下。”太后道:“皇后之位空缺已久,不知哪位嫔妃有此天命,想请道长赐教!”焦房面露难色,连连摇头道:“后位关联储位,太后所问乃天下第一大事!贫道乃山野鄙夫,才疏学浅,对此等大事毫无见解,岂敢胡言乱语!”太后笑道:“道长乃当今易学第一大家,正可问天下第一大事。请道长卜一卦即可!”焦房道:“易学艰深似海,贫道不过略知皮毛,而卜卦又为易学之末技。太后身当天下之重,以天下第一大事问于皮毛末技之人,贫道虽感太后信任,然恐怕要有负错爱!”太后道:“这事困扰本宫多时,实在不知该如何决断。所以今日不辞辛劳来这绝顶求教道长,还请道长不要推辞!”焦房道:“太后遇不决之事,当问朝臣百官,亦可广查百姓之意,实不必来问贫道这种方外之人。”太后有些不耐烦道:“百官各怀私心,百姓只知柴米油盐,哪里知道此等大事?”焦房道:“正如方才小徒所言:‘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太后……”“焦道长,请你卜一卦有这么难吗?”太后愤然打断焦房,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刚才郭从京摇头晃脑的样子,心中暗骂两师徒怎么都一样迂腐。焦房赶紧又站起身来,弯腰稽首道:“请太后息怒!不是贫道不愿效劳,实在是太后所问关系太大,贫道怕误国殃民。既然太后严令,那贫道只好尽力一试,灵与不灵都请太后恕罪!”太后道:“你只管卜卦,其他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