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货应该卖不了多少”
“……选在这里卖就是个错误!”
“……货币收藏家大概会来这里……”
稀落的脚步声朝这个方向传来。
“往下,往下……好好,可以了。”
一阵奇异的力量似乎托起了整个货舱,正像着什么地方移动。我大概猜出那是搬运货物的叉车。
……
你好,我是菲斯特。真是辛苦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真是抱歉,伊伊对我的速度颇为不满呢。不过,是时候释放你了,簿梢?
……
脑中剧烈地闪过什么画面。
我极速思考着,打算在工人开舱门的时候就冲出去。只希望他们能快点验货,不然我可能会饿死或者憋死在这里。
倾斜感从脚底传来。我稳住不让自己摔倒。
吱呀——咔。
刺眼而久违的亮光顺着敞开的门缝射入货箱内,使我不得不遮住双眼。待眼睛适应光线,我已经赫然地站在几位卸货工人的面前,他们吃惊地看着我。我被这众目之睽睽瞪得发怔。糟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在甲板上就开货箱了。
我恢复意识后,一个剪步冲出货箱。没穿鞋的脚踏在钢铁的甲板上是如此的痛。货箱外一群工头装束的人也正吃惊地望着我。看来我这倒霉奴隶是碰上开业大吉了。
等到我快奔向码头的时候,其中一个反应过来,大喝一声。
“拦住她!”
很多人从路边拦过来,企图抓住我。我幼小的身躯此时的优势便显现了。在无数伸来的手掌里我像兔子一样窜跳,躲开了所有追捕。
在仅能听到码头上嘈杂的回声之后,我钻进一个巷落,长舒了一口气,随即瘫坐在地上。
路上的雪很冷。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的脚已经几乎冻得失去知觉了。破烂的袜子上也满是雪花和污泥。
以蹲坐的姿态抱住双脚之后,我从暗袋摸索出一盒火柴。
“真冷啊……”我感觉我的骨头都要冻结了。
火柴不多,我只轻轻地擦燃了一根。微弱的火光在冷风里飘荡。我把头埋进双腿,竭力用脚靠向那支微弱的火苗。
冰冷的空气中,一根火柴的热量是如此微弱。冻僵的双脚只是感受到一瞬的烧灼,寒冷的感觉又复苏起来。火焰摇曳了几下,随着一缕烟熄灭了。
我把心一横,把所有火柴都倒在手上。攒紧之后一把擦燃。火光颇为亮眼,以至于我感觉有些烫手。
足够温暖。我把火柴捆拿来温暖身体每一个寒冷的部位。待冰冷的意识也渐渐恢复,我开始环顾我所来到的这个地方。
四周的建筑几乎没有统一的风格,有些看上去像是闲置了很久的老房子,有些完全是不加修饰的水泥房或者红砖房,有些则像是被一个朋克医生开过刀的怪异的现代建筑。大多数建筑的窗户都被木条钉死了。杂乱的电线和青苔在建筑之间穿行。各种风格的涂鸦伴随着低俗的画印在每一片人能够到的墙上。再看看街道,因为下雪的缘故,我才看出这里几乎满是垃圾和杂物,只是勉强从中间清出一条小路。
看起来真诡异。简直像一个完全没有秩序的地带。
“看起来不是很妙啊……”
不过我想我还是比较幸运的。如果逃到那种有宵禁巡逻队的岛上,那我大概是九死一生了。
如何在这个看起来混乱无比的岛上生存,或者说暂时生活一段时间呢?回想起来,我几乎好几年没有从火柴厂里出来了,外面的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一无所知,这种情况下还想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岛上生存下来似乎有些痴心妄想了……
几天没进食,饥饿的感觉侵袭着我,加之寒冷的风,我有一种很是眩晕的感觉。
“找点吃的吧先……”我挪身起步,没走几脚就不受控制地开始摇晃。只是几步远就花掉了我仅剩的力气。
走过杂乱的巷道,来到一条胡同口上。路边摆放着几个巨大的垃圾桶,里里外外的垃圾堆叠如山——这里居然还有垃圾桶——我忍着恶臭的气息,也不管四周有没有人,就动手扒开那些垃圾堆。饥饿的感觉过于强烈,我翻找垃圾的动作都变得机械。
在我整个身体钻进垃圾堆之前,我拖着肮脏不堪的手逃了出来。手上沾满灰和恶臭的黏液。
“好饿啊……”
我无目的地向另一个巷道走去。因为实在太饿,我甚至没注意到转弯的行人。我被他碰倒在地上。他似乎没介意什么,只是丢给我一张纸后就若无其事地消失在我离开的那条巷口了。
“这是什么……”我捡起那张纸。
“给新人的后巷生存须知……”
好饿……
每个字我都认得,但我几乎无法集中精力去理解了。
“……后巷是一个处于无政府状态的独立岛屿……”
腹腔像是被蛇啃食一样……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无法集中注意?
“……您在这里是完全自由的……”
自由?好陌生的词语,是什么意思来着……
一抬头,我已不知不觉走到了人多的地方。道路变得更宽了一些,四处都是摆摊的小贩,商人,各种各样的游人在流动着,购物着,砍价着,闲聊着,灯火更加通明了一些。这里倒是温暖一点,但四处飘荡的食物的香气使我的胃疯狂咆哮。我必须吃点什么,但是我并没有钱。
走到一家肉贩的摊前。老板似乎是个猎人,除了背上的枪,我能感觉到他腰包里浓烈的火药。
肉是很昂贵的东西。这位肉贩摊前没有几个人,有一个冒冒失失的人同肉贩大吵大嚷地砍价,被肉贩恶狠狠地骂回去了。我看向摊位旁边的火堆,那里正架起一口用来充当烧锅的罐头,里面似乎正炖着什么肉。
饥饿感从未如此强烈地侵袭着我的感官神经。我的内心里涌动着一个异样的感觉,冲动,或者说,一个计划。
猎人老板看到我正痴呆地凝视着那口罐头,于是问:“小姑娘,饿了么?想吃的话,得先付四十刀哦。”
我不知道这个价格是高还是低,我只知道我必须吃了那罐炖肉,并且我身上一个子也没有。
“对不起……”
“什么?”
我找到“能力”的感觉,摸索到了老板腰包里的“绳索”。默数几声之后,我拉下了那根“绳索”。
骇人的火花在肉摊前炸开,黑色粉尘的浓雾瞬间扩散,惨叫和尖叫四处传来。我拔腿就跑,连带着拽起地上的那罐炖肉。
罐头因为经过火烤,奇烫无比。我狠心把手摁着,一路狂奔过好几个巷口。当我停下来时,我的手几乎快要烫伤。
当我几乎跑到集市的尽头,喧闹声几乎听不见的地方,我才找了一个角落,确定四周无人后坐了下了。罐头里的汤在狂奔的路上撒了大概六分之一,但剩下的事物和汤汁依然伴随着热气散发着香味。我的双手烫的红肿,但我感到我很久没有这么暖和了,我于是也把几近冻烂的双脚贴着滚烫的罐头。
麻痹的感觉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舒适的烫与疼痛。我望着罐头里的食物,浓浓的汤汁上浮着几片肉和葱,隐约看得见辣椒和洋葱片在汤底兜兜转转。
没有合适的餐具,但已经无所谓了。我举起罐头猛灌肉汤,滚烫的汤汁几乎要烧灼我的咽喉,但随即一股暖流涌入已经变成冰冷冷石头的五脏六腑之中。盐的味道也好,肉脂的浓香也好,调味料也好,所有跟味道相关的物质急匆匆地从口舌之间奔跑,然后转瞬跳入如同深渊的食道和胃里,并不多一丝享受的情感。
待汤汁和肉块的高度齐平,我拈起底下的肉块。煮成深褐色的带着诱人纹路的肉块上依稀能看见脂膏的脉络,一看就不是合成肉或者别的什么伪冒品。放在嘴中咀嚼,味道更是合成制品无可比拟的,就连肌肉的纹理也顺着咀嚼被剥开成蛋白质丝带,还能感受到充分腌制和汤汁渗入的浓郁味道。
果然只有饥饿才能使人懂得珍惜食物。我几乎是要把罐头里的胡椒粉都舔干净了,却依然不满足。
当果腹感和温暖融化了思维的坚冰后,我感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愧疚。也许那个大叔今后都不会带着笑脸了吧。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毕竟不可能一直靠抢劫肉贩来过日子,而且在这出奇肮脏混乱的地方,我大概还有重新沦为奴隶的风险。
亦或者饿死在街道上。
显然,以我的身躯和年龄,依靠工作是没法过活的,而且就算现在雇佣童工现象普及,没有监护者介绍的话还容易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多亏我在工厂里的同事(勉强能称之为同事吧)为帮助越狱者提供的外界情报。只不过他们并未告诉我实际应该怎么做(能告诉我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了),只有那些实现短期外逃成功的人才能传播这些为数不多的外界消息。
可是,一个掌握情报的小女孩并不能改变什么现状。
唯一能帮助我生存的大概只有我的“能力”。如果用这种“能力”去生存,恐怕只能走入室盗窃门路了。我摸摸口袋里的大把大把的火柴,下了一个决心。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时代。为了生存我必须竭尽全力。
几个星期以后,“火柴”的名声在后巷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