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巨容没有起疑,因为这三日计犯天天都来,留不了两个时辰便空手而归,梅岩虚更是每日酗酒。刘巨容只当她是悔之晚矣,自觉无力逃出,干脆醉生梦死。
因而他根本没注意到,这次钻进梅岩虚营帐的人虽然高矮胖瘦身形各异,却全都内力不俗。
寨柳明敛起营门,回到篝火旁边:“蛊虫布下了,巡逻的都被计犯调走,万无一失。”
梅岩虚撑着宿醉的头,颓然瘫在厚毡上,笑道:“幸亏你们及时回来,再晚几天我怕是真要醉死了。”
“掌柜的,你这酒量得练啊。”安仁义咧嘴笑道。
“用不用我帮忙?”寨柳明指尖爬上只腹部空瘪的蝎子。
“可别了。”梅岩虚连连摆手,“我可听说,上次天富星上吐下泻找你来医。这病是治好了,嘴却肿得跟马蜂蛰了似的。我可不敢让你治。”
寨柳明只无辜地耸了耸肩。
梅岩虚提起口真气,头脑基本恢复清明,便坐正身子,道:“列位,说说此行有什么收获吧。”
寨柳明叹了口气,率先开口:“王郢也是个不争气的,两年下来手头还是只有一万人,水军毫无进步不说,步骑更是散兵游勇,怪不得走不出两浙。福建观察使郑镒凭借武夷山之险,数次拒王郢于台州之北,这次摆明了还是隔岸观火。”
“不听话,削了他一根手指。”赵解忧冷冰冰补充道。
早听计犯说过这小丫头话不多却下手狠辣,梅岩虚还算淡定。安仁义、孙深意一行却不知此事,闻言不由得多看她两眼。
“无妨,”梅岩虚应道,“原也没指望他能帮上忙,调他防守台州,别让王郢跑了就行。”
“那我还超额完成任务了。”寨柳明一笑,邪气顿生,“温州和处州的水寨被毁了个七七八八,他现在只能守台州了。”
梅岩虚一愣,然后无奈道:“你还真是雷厉风行。”同时递给计犯一个同情的视线。
这天伤星疯起来可比赵解忧个小孩子厉害多了,王徜山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倒是苦了计犯,一路上心惊胆战。
见梅岩虚视线投来,安仁义和孙深意交换个眼色之后,还是由孙深意开口:“据我等探到的消息,王郢两年了一直栖于水上,攻城只为劫掠,已失当地民心。因而不敢再扩军,那万余人的核心还是他在狼山镇时的旧班底。器械虽不弱,但多年使用下来已有损坏,战力大不如前。况且……”
接到孙深意示意,安重霸道:“王郢手下大将朱实,有反正之意。”
“朱实原就是王郢的部下。”安仁义接过话头,“在军中亲随众多,现在是看出王郢胸无大志,甚至无力割据一方,所以打算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
梅岩虚沉吟片刻,再问:“他能调动多少人?”
“少说五千人。”显然安仁义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若是我军势如破竹,还能更多。”
“甬桥镇也是水运要道,以刘巨容的水军,战胜王郢有几分把握?”梅岩虚再转向孙深意。
孙深意沉吟片刻,没有轻易下结论:“这个要待我看过才能判断。”
梅岩虚沉默片刻,便做出部署:“既然如此,寨柳明、安重霸、仇殷、刺羽、赵解忧,你们五人还去浙东盯着王郢,安重霸保持与朱实联系,别放跑了这条大鱼。其他人听从安仁义、孙深意调遣,清点弓箭钩镖。待万事俱备,便收网。”
“我是没问题。”寨柳明却道,“不过你现在的境地,能有办法让刘巨容拔营?”
梅岩虚只是从容笑道:“王郢若是北上,刘巨容岂会坐视不理?”
寨柳明先是一愣,然后再忍不住眉梢眼角的笑:“好,那就看我的吧。”
半月后,王郢突然挥军北上,自浙江过婺州绕睦州。浙东观察使不敢力敌,让开了通往苏州的道路。
没时间再同梅岩虚虚与委蛇了。刘巨容强令阳叔子披甲,大军拔营,水路、陆路并行,沿润州、常州,向苏州而去。
事情比预料的顺利很多,王郢攻苏州未克,刘巨容增援已到。王郢见势不妙,便沿松江入太湖,占据湖中包山及另一小岛,与刘巨容隔水对峙。
这小一万人要是没有船,那被围困在岛上可以说是插翅难逃。但如果有船,恰可以将岛屿作为根基,不论是扎营造饭,还是砍柴捕猎,在这方圆数十里的两座小岛上都方便得很。再加上有山林遮蔽,端得是易守难攻。
况且太湖水路四通八达,若是一个不小心被王郢跑了去,便又是竹篮打水。
因而刘巨容在中军帐开大会,梅岩虚等人也在外面开小会。为防军中起疑,除参与决策的几人之外,其余不良人还是四散在营中警戒。
梅岩虚等人则悄悄从营中溜了出来,借着夜色潜行至水边。
‘之前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把这条大鱼钓到苏州来的?’安仁义清楚,有寨柳明的灵犀蛊在,便可心授神知,不需开口也能交谈。
‘夏税不是二月运抵扬州么?’寨柳明咧嘴一笑,‘你得问问天贵星,是怎样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王郢敢打这进京的宝贝的主意。’
‘他还在王郢军中?’安仁义这两天可没见到他。
‘仇殷和解忧跟他一起呢。’寨柳明说着,目光转向梅岩虚,‘看出什么来了?’
‘兵法我不熟,’望着对岸来来往往的火把,梅岩虚道,‘我只知道,做生意时是不见巨利,不肯涉险。那姓朱的,在等我们一场大胜,否则不肯轻易投降。’
“火攻?”中军帐内,刘巨容拍案而起,瞪圆了一双眼,盯着开口的阳叔子。
“不错。”耳朵里教一句,阳叔子便说一句,虽不知他们的计划,但表面上得装出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悄悄藏起袖中汗湿的手,“如今敌我之间距离太近,已无法抽调战船绕至敌后。若镇使信得过,末将愿快马加鞭,连夜赶至义兴,火烧敌后。”
“这……”刘巨容迟疑自然不是因这计策不好。这计策高妙,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出路。
军中兵员不过五千,原想着王郢乌合之众,必能一触即溃。然此时看对面营帐布置,也不算十分无能。纵得胜,也是惨胜。
二月北风未止,必自北向南纵火,太湖之南的湖州战船便用不得了。唯有绕湖北上义成,或有一线生机。
只是……
其一,刘巨容尚信不过阳叔子。若是放他独自领兵,人跑了尚且小可,若措置不当,延误军机,恐悔之晚矣。
其二,如今天下各藩镇割据,节帅手下骄兵悍将不服号令者比比皆是,他若是手中有兵,反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