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看出了陶李有些不自然，虞锦素蹙了蹙眉头，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这有什么好思量的，才去了道院八年就和你涂山姨姨生分了？”

陶李轻咳了一声：

“倒是没。”

同涂山娘娘生分自是不生分，只是小时候没少被这狐仙小姨逗弄。

尤其是有次姨娘外出访友，将他托付给涂山娘娘照料的那段时日，期间生了不少糗事，给陶李幼小身体中所蕴藏的成人灵魂带来了不小的冲击......每每想到这些，陶李自感浑身不自在。

“那我这就动身去心月谷一趟......正好姨娘也好久没见涂山娘娘了吧。”

虞锦素朝着心月谷的方向瞅了瞅，似乎想到了什么，香腮鼓了鼓，哼唧了一声：

“姨娘就不去了，同她还有比账没算清呢。”

顿了顿，她似觉得语气有些说重了，便又放的柔和：

“不过你见了涂山姨可得把礼数行的周正些，这事儿一码归一码，小时候涂山姨对你可是当宝贝宠的......”

陶李有些无奈，也不必问缘由，心下就琢磨了个大概。

闺蜜间相处，私密话说得多免不得小肚鸡肠，总会因为一些陈芝麻烂谷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翻前账，也不见得有什么深仇大恨，若是真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是会摒弃前嫌相互帮衬的。

——这点上，涂山娘娘显然做的要好一点，至少没让姨娘饿死在慈济观里。

“那姨娘我就先去了？”

“去吧。”

女人认真地打理了一下陶李衣衫上的灰尘，温柔嘱咐道：

“涂山姨要是留你住的话也别答应，客气客气就行了，嗯......姨娘回去给你收拾收拾房间，出门在外别给人家添麻烦......”

“好。”

......

作别了姨娘，陶李借着山间清月，依照往昔的记忆沿着山路走了下去。

涂山娘娘住的心月谷离得这山神庙还有三四十里山路，倒是不远，只是不比慈济观，算得上是扶摇山中尚未开发之地。

人间的朝廷在这儿尚未修缮官路，山野小径完全是依据峭壁上的天然裂缝和常年在山中走动的猎户踩踏而成的，路不好走湿滑又多山野精怪，还经常闹妖闹鬼，鲜有人迹。

以陶李如今的脚力，也要走上一个时辰。

不过倒不必急着赶路，扶摇山阔别已久，只是欣赏着沿途风景也是好的。

弦月笼罩着扶摇山野一片银辉。

脚踩在自小径分向两侧的杂草枯枝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再往前走一段路，进入了谷中，就完全看不见月色了。

可虽不见月，但扶摇山中的太阴灵气自然充沛，不时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游动，见得行人走了过来便乱糟糟的藏身于灌木丛中，晦下了光泽。

暮中隐隐有鸟兽低语，其中不乏有些初生灵智的小妖，藏在暗处，兽脸好奇的打量着背着行囊的小书生：

“是人欸。”

“不是人，他不怕我们......”

“可人手里的纸很吓人。”

“人是要去哪？”

“是去心月谷吧......”

“他的胆子真大。”

“......”

陶李也不驱赶这些小妖，怀中的‘委任文牒’冒着金光，这自道院出来的东西还带着仙人的气息，天然便对这些山野精怪有着压制作用。

他走得很慢，不光是小心这些妖鬼，也是在慢慢欣赏着山中险峻的风景。

此后既为扶摇山神庙祝，山中的一切自当了然于心。

终于，这条路似乎是能望到了尽头，云烟遮蔽有雾气封锁。

紧接着空中多起了一些忽明忽暗的浅色磷火。

磷火通明如银蟾流映，最大的好似个盘子，向下则是越来越小，宛若一串贯珠。

这些磷火围绕着陶李转了一圈，随后似乎是被某人下达了命令一般，自发地排成一行，照亮了陶李前行的道路。

陶李每向前踏一步，便熄灭了一盏，若澹月渐隐......

——既然见到了狐灯，那月树就不远了。

心月谷的月树若没了狐灯的指引，寻常之人是见不到的。

陶李沿着逐渐熄灭的狐灯走到了谷口，拨开了堵在谷口前的葱郁古木。

下一瞬，

眼前的视野便是极为广阔，豁然开朗......

苍穹之上的明月在这一刻宛若流水飞涧，如瀑的月华洒在了谷中那颗高大的月树之上。

月树枝叶繁茂，近乎遮蔽了整片天地，似能及天穹上的明月。

无论多少次见得眼前这番景象，陶李都会沉醉震撼其中。

——若非要将这种震撼有个具体形容的话，就好似一路疲惫奔波的‘褪色者’，第一次来到了狭间地，抬首仰望黄金树。

“到了......”

算了算，还真走了一个时辰。

陶李理了理被荆棘划烂的衣衫，走近月树，来到了树干上所开的一座小门前。

正欲敲门，却瞧见了这小门上挂的物件，他下意识地咳嗽一声，有些尴尬......

这是一幅画，挂在这颗月树上显然有些年岁了，却被此间主人保护的很好。

从画风来看定不是此世产物，是以炭笔速写的素描。

不过作画的人画功并不出彩，画中人五官歪歪扭扭的，依稀能认得出这是一只人形狐狸，手中还拿着颗‘欺诈宝珠’。

“这阿狸怎么还挂在这儿......”

陶李有些无语。

这是他小时候住在这儿时随笔画的，被涂山娘娘看到后甚是喜欢，也许是被误会成画的是她了，此后就一直挂在这儿了。

砰砰砰——

“狐姨，五斤来看你来了......”

小门自动打开，暖光从门内流露出来，陶李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

洞中摆放着琉璃灯，玲珑剔透，散着浅淡的幽香。

一池清澈的月泉静静流淌，波光粼粼如梦如幻。

崭新的青石板，干净的陈设，显然同姨娘有些邋遢的慈济观是两个模样。

两只提着灯笼的白皮狐狸站在门口盈盈朝着陶李行李，出声道：

“娘娘派我等来接您......”

陶李笑着回礼，跟在两只白皮狐狸身后，一路朝着洞中深处走去，洞中并无任何灯火，光芒完全是由镶嵌在洞壁中的狐珠所散，光芒宁静幽亮，颇有几分旖旎。

便在此时，洞中深处似乎传来了一阵泠泠水声。

“哗啦，哗啦——”

伴着水声，隐约间，耳边传来了一阵曼妙的金铃浅唱。

曲调婉转，入耳若仙嗡动听。

清香便是四下漫来，幽幽冷冷，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越向前走，香气越浓。

一直来到了一圈以湘妃竹建成的围栏后，白皮狐狸从湘妃竹围栏处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竹门，恭敬道：

“请进！娘娘在里面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