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石头看见驶来两架马车,打头的那个通体漆黑,车盖上的旗帜醒目,绘的正是他烂熟于心的苍耳纹饰。
石头在树荫下站起身来,掸落身上灰尘,再抬眼时,车子已经驶过里府界沟。
与石头前世时的认知略有不同,这两架马车的车厢虽是方形,车盖却是伞状,牢牢罩在车厢上面。车厢两侧开有小窗,四角刻有云纹,云纹中嵌有绿色松石。
每驾马车,分别由两匹马牵着,这四匹马无论高矮、身形都出奇的一致,一看便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上等神驹,姜玉那匹爱驹,若见了它们,也只能自惭形秽。
石头站在路边,学着前世影视剧中的模样,朝着马车躬身一拜,朗声道,“敢问,尊驾可是神谕宫宫主,荀原先生?”
马车渐渐停在石头身前,赶车的车夫是个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蓄着整齐短须,身着一袭青衫,看上去不像是个车夫,倒像是个教书先生。
他见石头在路边行礼,便问道,“童子,你是何人?”
石头朗声回道,“小奴奉我家老爷姜邻长,以及少爷姜玉之命,特来此恭候宫主大驾。”
那车夫见石头对答从容,丝毫没有寻常家奴见了尊者时表现出来的惶恐畏惧,便饶有兴致多打量了几眼。
只见他肤色黝黑,个子也不高,瘦得皮包骨一样,但立于路旁,隐隐却有英姿勃发之势,又看他相貌,眉峰似剑,双瞳剪水,清癯中自有三分傲然。
车夫愣了半天,心说,这~是家奴吗?
车厢中,荀原见车夫半天没动静,便挑开车窗,正看见石头立在路旁。他也不禁微微一愣,随后自言自语道,“瘦了些,不过架子没倒,骨子里有点气势。嘿,这姜家有点意思,去看看也无妨。厌书,走吧!”
荀原的车夫,不只是车夫,也是侍者,名叫宋厌书。
宋厌书刚缓过神,就听见荀原催促,于是跳下车,对石头道,“带路吧。”
石头又行了一礼,便转身向里府走去。
宋厌书一手扶着车辕,不让马车走的太快,在后面稳稳跟着。
稳住!稳住!石头在手心里攥了一把汗,心想,不知道刚才表现得怎么样,有没有引起宫主大人的兴趣。不过看那车夫,似乎对我有了点好感。
呃,石头总觉得有点别扭,感觉自己像是被迫落入风尘的女子,等着被客人指指点点。不同的是,她们是在形体上搔首弄姿。而石头则是面如平湖,灵魂却在搔首弄姿。
石头虽然脸皮厚,但也有羞耻之心,此刻,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前面带路,而是在前面走秀!对此,他只想大喊一句,宫主大人,请点我!
这一路特别漫长。
直到姜家门前,石头终于松了口气,在转过身来的一瞬间,脸上的阴晴不定立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敬而不媚,堪比职业级的假笑,“诸位稍后,待我前去通禀,老爷、少爷若知宫主到来,必定要出门相迎的。”
车厢里面不见声响,只有宋厌书朝着石头微微颔首。
待石头离去后,荀原的声音才从车厢里飘了出来,“厌书,你觉得这少年有何不同?”
其实这个问题,就算荀原不问,宋厌书自己也想了一路,他觉得那黑瘦少年身上有股子劲儿,和他的外在表现显得极不协调。
他觉得这种诡异的感觉就在脑子里盘旋,可真到了嘴边,却没有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其实宋厌书还是见识太少,换做石头前世的任何一个成熟人士,都可以用十分精准的词语来表达此时此刻的感受,两个字:闷骚!
……
姜家得了通禀,很快便正门大开。
姜达携其子姜玉急匆匆来到门外,大鬼、二鬼远远跟在后面,似乎不太敢靠近前来。反倒是石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姜达、姜玉身后。
自打知道荀原要来,家中日日清扫,早已一尘不染。
姜达这个邻长也向里府告了假,父子二人每天缩在各自房中,修身养性,只等着富贵临门。
姜达、姜玉父子二人,齐齐站在门外,向马车鞠躬行礼,姜达四十多岁的年纪,体型略胖,肤色苍白,留着山羊须,一看就是不事生产的富贵老爷。
他在行礼时,头比别人都低,恭恭敬敬道,“大巫驾临,寒舍蓬荜生辉,小人姜达携子恭候,烦请入内,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车厢中传出荀原淡漠的声音,“不必了,我途径此处,受舍弟相托,来寻姜玉,姜玉何在?”
姜玉连忙上前一步,走到父亲身侧,肃然道,“弟子在,请荀师吩咐。”
车厢里,荀原抓了一把枣子,数了数,塞给关关,接着在他耳边叮嘱道,“把这十七枚枣子拿出去,让那姜玉分一分,姜玉的父亲得一半,姜玉得三分之一,给我们带路的少年得九分之一。”
关关听罢,琢磨片刻,认真说道,“师呼,满招损,谦受益,是不是呀。”
“就你机灵,去吧,替为师考考他。”荀原慈爱的捏了捏关关肉嘟嘟的小脸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师呼,疼。”关关嫌弃的躲开了。
……
车外,姜玉自从应了一声,便久久不见下文,他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这位北境大巫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更不知他将会迎来什么考验。
他正忐忑时,见车厢的门忽然打开了。姜玉内心一阵激动,同时连忙低下了头,不敢窥视。
关关怀里捧着枣子,慢吞吞的挪了出来。“宋叔。”马车太高,他腿太短,只能喊宋厌书帮忙。
宋厌书将他抱下马车,关关扫了一眼众人,便向姜玉走去。
“你系姜玉吗?”关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