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来哈哈一笑,道:“哦,是南雁他们到了?快请进吧!”便转头对岳穆清说:“李少侠,你既是远道而来,又听小女说你身上有伤,敝庄倘不尽些东道之谊,未免太不明事理了。便是急着赶路,难道还差这一天两天的?”
岳穆清虽见苏家上下似乎都颇为可亲,与心中所担心的大奸大恶之徒非常不同,但他为人审慎,既然程世雄的托付已了,总是速离为上。再者如今沧浪派又到了,因着程世雄的关系,他对沧浪派观感不佳,也不愿和他们相见,便再次推辞道:“晚辈感激不尽,只是实有要事,不敢叨扰,晚辈这便别过了。”说罢团团一揖,望外便走。
便在这时,沧浪派诸人已经入了堂来。岳穆清低头转身要避,鼻中却闻到一股清香,不禁一愣,心想:怎的沧浪派中还有女人?抬头一看,正与那人脸对脸,两人同时“啊”了一声。便在这时,苏菁也“咦”了一声。
眼前一年轻女子身着绿衫,正是岳穆清与苏菁前一日在随县遇到的那个霸道女郎。
苏菁反应极快,立时跨前一步,嘻嘻笑道:“苏二姑娘,别来无恙啊?”
她这话一出口,除岳穆清以外的诸人都深感诧异,众人俱想:难道这女子也是姓苏行二?这未免也太巧了。
那女子神色变化万端,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苏菁续道:“李大哥,你别走了。犹记得昨日里,万分神气的苏二姑娘把你这个小乞丐打得皮开肉绽,如今到了苏家地盘上,可不知又要抖出多大威风,你不想瞧瞧么?”
众人听她一口一个苏二姑娘,简直是莫名其妙,惟岳穆清知道她是有意挤兑,不由得苦笑摇头。
苏远来迟疑道:“这位姑娘姓苏?可真巧了,竟是老夫的本家。”
苏菁笑道:“岂止是本家,简直就是自家人呢。”
苏家庄众人听得云里雾里,浑不知苏菁在说些什么。那绿衣女子羞得粉面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岳穆清本来对她毫无好感,但见她羞窘不堪,心下不忍,道:“这位姑娘昨日气愤打我,固然不对,但也确是因我惊了她的坐骑在先,何况苏二姑娘还了她两掌,教训得也够了。君子不念人旧恶,你别再讥笑她了。”苏菁愣了愣,便没接话。
四名男子中为首那人见缝插针,慌忙领着众人对苏远来下拜,口中道:“小人沧浪派贾伏龙见过庄主,恭祝庄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苏远来抬手道:“大家免礼请起,怎么南雁没有随你们一起来?”
贾伏龙道:“掌门在路上有事要耽搁一会儿,便差小的几个先行一步,将寿礼送到。想他最迟明早也就到了。”
苏远来点头道:“那就好,明日便要大宴,我原怕他来迟了。”
贾伏龙道:“掌门可不敢怠慢了庄主寿辰,早在数月前便备好寿礼,随时预备出发。只是后来琅琊剑派剧变,北方异动颇多……”
苏远来打断他话头道:“这我省得,南雁颇知分寸,便是迟了我也不会怪罪于他。”便跳过贾伏龙对那女子道:“这位苏姑娘也是沧浪派中人?倒是未曾见过。”
那女子面皮通红,期期艾艾地答道:“回苏庄主的话,小女子姓姚名诗婳,并非沧浪派中人,不过南雁表兄的母亲便是我的堂姑。一年前小女子父母去世,小女子无处落脚,因而投奔表兄而来。”
苏远来讶道:“哦,原来你不姓苏。”
苏菁踏上两步,慢条斯理地道:“唔,这会儿你又不姓苏了?昨日你无理鞭打李大哥时,姓不姓苏?你要拿剑刺我的时候,姓不姓苏?你指使手下人对我们动手之时,姓不姓苏?”
昨日在随县,双方分道之后,贾伏龙已向姚诗婳指明疑点,言说苏菁可能自苏家庄而来,把她听得是又怕又悔。但此事毕竟只是猜测,她也料想不到冥冥之中,还真就遇上了真正的苏菁。
姚诗婳少时家境甚富,素来娇生惯养;后虽失了父母,但表兄是中南第一大派的领袖,姑母疼,表兄护,更是无法无天。在随县时,无非为争一口气,因而不肯相让,以致越闹越大。而今在堂上被苏菁撞个正着,又被步步紧逼,她自知有错在先,更无人能够回护,想自己有生以来,何曾被如此羞辱却又无可奈何?心中又羞又气,珠泪滚滚而下。
苏远来已从苏菁几句话中大略听出事情原由。知女莫如父,苏菁虽然禀性自由,脾气倔强,但为人心善,不会乱惹事端,更不说谎骗人;更何况沧浪派那几名男子神色尴尬,却丝毫不敢分辩,可见苏菁所说多半不假。但眼下姚诗婳等人是客,岂有主人劈头盖脸给客人难堪的道理?便起身道:“菁儿,如今你是主人,姚姑娘是客人,更是你姐夫的妹子,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你且退下。”
苏菁抗声道:“哪里是我欺负她?你问问李大哥,昨天她有多霸道!要不是李大哥剑法精妙,数招内便将那四人逐退,女儿今日还能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也难说得很了!”
苏远来眼光向岳穆清一烁,喉咙里低低地发了声:“哦?”转瞬又道:“昨日如何,暂且搁下,眼下咱们都是一家子,哪有自家人羞辱自家人的道理?你倒是一口一个昨日如何,你若好好待在庄里,哪会有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事?姚姑娘,小女性子急躁,想来昨日颇有得罪之处,老夫这里给你赔礼了。”
姚诗婳不料苏远来竟如此大度,一时间还来不及收声,只哽咽含糊地应了。
岳穆清见她哭得可怜,心中不由又想起朱邪玉露来。朱邪玉露生性活泼,笑多哭少,可一旦遇到伤心之事,大哭起来也是肆无忌惮,那涕泗横流的情景,与眼前的姚诗婳颇为相似。他心内一酸,便道:“姚姑娘,你别哭了,昨日之事归根结底总是因我而起,你心里若还恨得很,不妨再打我几鞭出出气好了。”
姚诗婳于泪眼朦胧中见岳穆清一脸诚恳,更是抽噎得厉害,含含糊糊地道:“昨,昨日,我不……不该打你。”
岳穆清喜道:“你明白啦,那就好了。”转头对苏菁道:“苏二姑娘,这事已经揭过,盼你也别记在心里。大家和和气气,相亲相爱,可有多好?”
苏菁见连他都这般说,只得撇撇嘴道:“罢啦,你们都做好人,只我是个无赖。”
武卿若笑道:“谁说菁丫头是无赖?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堂上气氛转和,苏远来随即差人去安排了沧浪派诸人的住处。岳穆清再要走时,苏远来却又道:“李少侠,你看天色也已黑了,此时再赶出湖去,可不好找落脚之处啊。不如便在此处歇宿一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菁儿,你带着李少侠四处转转吧。”
岳穆清正犹豫间,苏菁笑道:“我爹爹这般诚心邀请的,你是第一个;别再说那些煞风景的话啦,你再不肯留,咱们打架的交情可就一笔勾销啦。”
岳穆清见她一双妙目紧紧盯着自己,真是盛情难却,便只得无奈点头:“是,那就却之不恭了。”
便在这时,外面忽传来悠悠的琴声,远近难辨,然而轻灵空旷,恍若青山之中,树叶轻摇,鸟声婉转,让人心旷神怡。苏菁大喜拊掌道:“大师父回来啦!”
苏远来扬眉道:“不错,逐浪这一出门便是小一个月了,总算回来了。”高声唤了一句:“田兄!”他与田禾名虽主仆,但田禾侍奉苏家庄多年,辈分也高,苏远来对他颇为敬重,便以兄弟相称。
田禾早在外边候着,快步进了堂来,问:“庄主有何吩咐?”
苏远来道:“就请田兄带这位李少侠去别院歇息,李少侠是菁儿的好朋友,代巨舟帮而来,一定以上宾之礼待他,切莫怠慢了。”
田禾道:“好,老仆省得。”
苏远来便对其余数人道:“焦扬、卿若、菡儿菁儿,便随我一起去迎一迎逐浪。”众人尽皆应了。
苏菁出门时叮嘱岳穆清道:“李大哥,你在别院可别乱跑,我见完大师父便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