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飞廉见那人中等身材,头上戴着蒙布斗笠,相貌年龄皆不可辨,听声音似与自己年岁仿佛。最怪异的,是他背上背着三尺多长一个包裹,看起来十分累赘。于是问道:“尊驾是谁,如何认得在下?”
斗笠客摆了摆手,淡然道:“贱名有辱清听,不值一提。不过在下于此地苦等半日,正是为了阁下而来。”
易飞廉见他不愿表露身份,又想到此人一直隐伏于此,自己却毫无察觉,自然绝非等闲之辈,于是惕然道:“尊驾并非我派中人,为何要来趟这趟浑水?若能放我师徒二人一条生路,大恩大德,易某铭记于心,日后定当补报。”
斗笠客平静地答道:“什么浑水不浑水的,鄙人不知道,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易四侠要想过去,也行,只要你打赢了我,你和这位小兄弟,某家一并放行。”
说罢,他也不待易飞廉答话,蹂身而上,双拳劲风扑去。
易飞廉身形疾退,已认出他所使的是剑南西川青城派的“万寿拳”,心中不由暗暗奇怪,青城派的人怎会听曲默笑差遣,万里迢迢赶到琅琊山来?
正诧异间,斗笠客变拳为抓,斜抓过来,隐隐却像是少林派的“龙爪手”。龙爪手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唯有拜入过少林的僧俗弟子可学,易飞廉一见,更加惊异。
易飞廉右手受伤,不能与他对战,便只是以左手应对,顿感十分吃力。斗笠客见他始终不出右手,以为他存心轻视,不悦道:“看来,在下若不使出看家本领,易四侠是瞧不上了?”忽然变爪为掌,双掌如生出许多幻影,飘飘摇摇向易飞廉的上下左右四个方位猛攻过去。这掌法却是来自苏家庄的“百蝶穿花手”。
苏家庄门客数以百计,人人都有些看家的本事,因此江湖上都尊称苏家庄为“山南武库”。但苏家庄有三项武功,非庄主嫡亲以及地位最高的几位门客不能习得,叫做苏家三绝技——“荆楚落英穿百蝶”,即剑法“荆楚古剑”、暗器手法“落英缤纷”和掌法“百蝶穿花手”。易飞廉一时挢舌难下,既惊疑于对方的身份,也震慑于对方的武功。
他于拳脚一道之上,只能说是平平无奇,打发江湖中的三流人物或还使得,却入不了真正高手的眼,更何况右掌断了四指,与残废无异,如何是斗笠客的对手?
但好就好在,那人背着个硕大的布囊,而且不知为何,直到动手之时也没有解下,这样一来,他的步法就远远不如易飞廉灵活了。易飞廉最擅长借步法之利,攻敌之不易救,当下不停纵跃到对方身后,出左手攻击他肩背。斗笠客一时不及转身,只能向前方和侧方闪避。
易飞廉如法炮制了三次,险些击中对方,到第四次时,易飞廉以为他还要再闪,正自琢磨如何突袭他正面,斗笠客却忽然不再躲避,双手极其怪异地交叠背后,忽然背对着易飞廉,向他退了过去。易飞廉一时不防,被他双掌击在胸口,身体向后疾飞出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师父!”岳穆清失声大叫,扑上前去,见易飞廉面白如纸,胸前鲜血点点,显是被那人掌力伤得不轻。
易飞廉喘息两口,潜运内力,只觉胸口有如针扎,应是受了不小的内伤。他口中仍道:“没……没事,死不了。”又抬头对那人道:“阁下背后……咳咳……出掌,精妙非常,可不知是哪里……咳咳……的功夫……易某这一败,心服口服。”
斗笠客却摇头道:“单论拳脚,易四侠不是我的对手。你为什么始终不用右手?你的剑又在何处?”
易飞廉苦笑道:“阁下以为易某存心轻视,却不知易某实属无可奈何。”说罢左手将右臂袖子挽起,露出草草包扎的残缺右手。
斗笠客见了,语气忽然变得索然无味:“原来某家赢了一个残废的易四侠。”稍顿了顿,他又问:“你的手指都是教曲默笑削断的?”
易飞廉捂着胸口,点了点头。
斗笠客冷笑道:“曲默笑拿了琅琊剑派却仍嫌不够,非要斩草除根,倒真是无毒不丈夫。”
易飞廉听他话风突转,有些诧异。便在这时,斗笠客忽然侧耳倾听,说道:“曲默笑的追兵又来了。”
在场人之中,唯有他内力最强,而仅次于他的易飞廉又身受重伤不能聚气,因而旁人虽凝神去听,却都听不见。
易飞廉悲伤地笑笑:“我这位大师兄,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这掌门之位被他夺走,果然是实至名归。”
斗笠客却不以为然道:“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易飞廉抬头道:“阁下的意思是……”
斗笠客摆摆手道:“在下的心愿,乃是和天下豪杰过一过手,但曲默笑伤了易四侠,今天这架我打得不痛快,他这个忙,我也不想帮了。你们走吧。”
那折扇客王度听他这么一说,大惊道:“大……大爷,主人下的死令,务必帮曲大侠到底,这……”
斗笠客哼道:“你怕什么?有什么事,我自替你们担着。”
那几人不敢违拗,诺诺连声。
岳穆清扶着易飞廉起身,向那斗笠客道谢。斗笠客并不理睬,只是命折扇客等人拿出一些干粮,递给易、岳二人,又挥手道:“快走吧,西面群山没有埋伏,尽可放心通行。但曲默笑的追兵紧追不舍,我最多能帮你们拖上一拖,此后却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易飞廉微微一躬道:“阁下大恩,没齿难忘。”斗笠客既不愿透露名姓,他便也不再多言,由岳穆清搀着,转身便离开了。
易飞廉受了内伤,两人再不能如从前一般疾奔,只能慢慢前行。两人选了一条折向西北方向的小路,缓缓上山。好在这一带的山头都不算很高,等到傍晚时分,两人已翻过山去,仍是未闻追兵的踪迹。
眼见漫天星斗挂起,两人停下来,吃了点干粮。易飞廉忽道:“穆清,这样下去不行。”
“师父,怎么了?”
易飞廉喘了口气,沉吟道:“师父胸口所受的掌伤,虽说不算很重,但三五天内很难痊愈,脚程也必然不快。我大师兄垂涎百川神功和归云心法,绝不会轻易放走我们二人,此处分岔路虽多,无非是多分几路追兵而已,我们若总是慢慢行走,只怕会被他们追上。师父右手残废,到时候只靠你一把剑,不易逃脱。”
“师父,那我们怎么办?”
易飞廉看着他双眸中的惶惑,才猛省到他面前的这个十八岁的青年,其实还涉世未深。尽管这一天来天翻地覆,这心地仁善的青年居然也用剑夺去了数条性命,但真正的成长绝不会如此简单。
他不由叹气道:“此事原是师父和你师叔伯之间的事,便有重责也该由我们力扛,不该将你卷进来,累你受这千般委屈,万般危难。”
岳穆清却认真地道:“不是的,掌门师公说,这是关系到我们剑派存亡的大事。我年纪虽然不大,也可也是琅琊剑派的一员,不能坐视不理。”
易飞廉伸左手抚摸着他的额发,连连道:“好孩子,好孩子。”
岳穆清道:“师父,你说罢,我们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