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尚绿出了朔月堂,便如同行尸走肉般,他轻功极高,可此时双腿如灌了铅一般,连脚都抬不起来,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痕迹。待回过神,柳尚绿已走到了落星湖旁,此时已是湖水融化,柳枝条条垂下,离湖近的几株柳条浮于水面,碧波绿叶,柳尚绿说不上来自己想干嘛,好像身体做什么自己也不知,他一个猛子扎进去,闭气下潜,浮上来换气,再下潜,如此反复。
直到春解舞把几欲昏死的他拖出来,又拖回残月堂,他都一句话没说。第二日一睁眼,柳尚绿又要往后山跑,春解舞拦着他,“教主要见你!”杨言莞要见,柳尚绿失去的三魂七魄才回来了几个。
“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丫头了?”杨言莞语气中无悲无喜。
“教主,我,我没有,只是她能助你成事,我少不得要上心。”柳尚绿咬牙答道。
“成事?我要成的事只握在我手里,占卜师说的我也并不全信,只是宁可做无用功不能放过任何一条路而已。我不管你是不是动了情,只是这条路既然已经走死了,你如果像昨日那样发疯,可不像我的残月堂堂主。”杨言莞仍是云淡风轻。
柳尚绿抱拳拜倒,“教主,我即刻动身,当日落后于猛虎帮,是我办事不利。”
回到自己残月堂,柳尚绿心下感叹,教主确是眼中心中只有自己想要的,是啊,否则当年也无法坐上教主之位了。
只是柳尚绿从悲痛中稍缓,即刻便想去寻丘家跑了的那两个,若真是他们所为,要叫他们生不如死,若不是,便是跟花在望翻脸,也要了那三个小杂种的命。
颜羽刃现下重走当日的路,心境却不似当初,当日先有顺伊,后有柳大哥,心里又具是对皓月教的憧憬,如今却……是了,柳大哥不知这两月余是否回去过,自己要寻机会跟他报平安才是。
正盘算着依次要办的事,感觉有什么东西顶了顶她小腿,颜羽刃低头看去,居然是一只小狗,身上很脏只依稀看得出是只黄白色的长毛狗,那小狗一双湿漉漉又灵性的眼神瞅着颜羽刃,还不住地蹭着她小腿,颜羽刃心生怜爱,低头摸摸这小狗的头,它竟伸舌头舔了舔颜羽刃,颜羽刃摇摇头笑道:“可爱的小家伙,我去给你买些吃的。”
去旁边小饭馆买了馒头和肉干喂它,又倒了清水在手上喂它,如此一番这小狗便缠上颜羽刃,颜羽刃便决定在此处徘徊几日,看是否能给这小狗找个好去处。
投宿的客栈并不许这小脏狗入内,这小狗倒是聪明,日日不远不近的卧在客栈附近,客栈老板的小女儿只八九岁,常在路边玩耍,小狗见了便跟这小女孩一起玩,一会儿翻起肚皮打滚,一会儿又去捡女孩踢远的毽子,哄得这小女孩稀罕的什么似的,日子久了客栈老板两夫妻也接受了女儿的玩伴,一日颜羽刃竟看到那老板娘正趁着日头好给这小狗洗澡梳毛。小狗也知道自己有家了,梳洗得干净漂亮更是扭动着屁股摇尾巴。
颜羽刃见这样和睦的画面,心下甚慰,想着自己该启程离开,谁知这日清早起来,却没看到日日都在客栈门口玩闹的小女孩和小狗,小狗不知所踪,小女孩却是坐在台阶上抹泪,颜羽刃忙上去关切询问,小女孩正欲开口,老板却一把捂住她的嘴,“姑娘,没事,小狗跑丢了,孩子心里难受。”
颜羽刃便说自己帮忙去找,这小孩又带着哭腔说:“姐姐这小狗……”不待她说完,老板又神色惊慌拦住自己女儿,“姑娘有事要办,这点小事,就不麻烦姑娘了。”
颜羽刃知其中必定有隐情,只是这样什么都问不出来,便先离去,再做打算。
入夜她毫无声息就抱了这女孩出来,轻轻推行她,女孩正欲惊呼,眼见是颜羽刃又噤声,只瞪着大眼睛看她,颜羽刃摸摸她的头,“别怕,你只告诉我你白天想跟我说什么。”
这小孩也似是有什么顾虑,吞吞吐吐什么都没说出来,颜羽刃温柔哄着她:“这小狗不只是你的小狗,也是姐姐的小狗,你只告诉姐姐你知道什么。”
小女孩才犹豫道:“爹爹说这太危险了,不许我告诉你。”
“危险不危险,姐姐是大人了,你只说你知道的,姐姐自己会判断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颜羽刃很坚定地说。
这小女孩才说道:“我们周边几个村子,都有一个传言,西边林子里有一个魔鬼,一个专门抓走小朋友的小狗伙伴的魔鬼。”
颜羽刃听了觉得很奇怪,只听说过拍花子抓小孩的,掳走美貌女子欺侮的,怎会有专门抓小狗的呢?便安慰这小女孩:“我先送你回去睡觉,你别担心,我在这周边帮你寻小狗。”心里思忖,什么魔鬼,多半是大人安慰失去小狗的小孩编的。
想定主意便飞身上屋顶,她如今轻功今非昔比,提气在各房顶间跳跃飞奔,只半个时辰就几乎跑完了周边三四个村子,却是没见那小狗的踪迹,而且她留意到,这周边几个村子看家护院的狗极少,难道真有什么“抓小狗的魔鬼”?
这些日子那小狗聪明可爱的样子浮现在颜羽刃眼前,她当下打定主意,这件事非得要管上一管。于是向着那小女孩所说的林子而去。
刚进这树林,颜羽刃便觉浑身不适,这是一种习武之人对危险与杀气本能的感知能力,颜羽刃平生从未有过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其实她已经有点退缩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在林中行进,只是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这时远远看到一处小院,在这林中孑然独立,更添了一丝诡异,颜羽刃正欲上前一探究竟,抬起的脚就停在了半空,原来这房屋方圆百米都分布着许多捕兽夹和插在地里的尖刺,现下已是深夜,这茂密的林子又把月光挡得严严实实,实在看不清到底有多少。
颜羽刃实在没把握自己提气是否能越过这样长的距离,便跳上旁边的树,借了树枝的力向那小院而去,只到外边墙根,便闻到极强的血腥味,翻墙进去后只见院子里挂着的赫然是一排狗皮,有几张还滴滴流着血,愤怒是最强烈的情绪,它可以盖的过恐惧和恶心,此时颜羽刃便是如此,她现在只想找到那人严刑拷问他为什么做这些事,一时忘了害怕,怒从心头起竟上前一脚踹开那房门提剑就冲进去。
谁知却看到——任尔锋!武林大会上惊鸿一面的少年!
可他现在不复当日力战钟芷清时的英姿,他被双手反剪在墙角,唇色发白,目光下移更是触目惊心,他右脚脚踝受了极重的伤,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颜羽刃只瞧了一眼,眼泪便如决堤的河水,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跪在他身边帮他解绳子,任尔锋本已疼昏了过去,这一触碰他猛地惊醒,眼前竟是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寻找的少女,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那恶魔杀掉,现在是死后的幻想。
任尔锋看她不时看看自己右脚脚踝,尽力笑着说:“你哭什么,又不疼。”颜羽刃听到少年说话了,欣喜地抬头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任尔锋看着她眼睛道:“你为什么在这,我就为什么。”二人不再多言,当下已心意相通。
解开绳子后任尔锋又朝旁边努努嘴,颜羽刃这才注意到,竟然是那只黄白小狗,这小家伙还没遭毒手!自己当时冲进来这屋子里什么都看不到了,因而没看到它。
任尔锋抱起小狗,“我们须马上离开,你一人不是他的对手。”颜羽刃知情势危急,也不多问,搀扶着任尔锋便向外奔去。
二人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那人已回来,还伴着小狗尖锐的叫声,只得退回去,任尔锋原样反剪双手瘫坐在墙边,颜羽刃只得坐在房间内大水缸内,这水杠内的水腥臭难闻,可也只得闭气藏好。
那人进门后,一把提起那只小黄狗,又啐了任尔锋一口:“臭小子,还敢跟着老子,我早发现你了,你喜欢这些畜生是吧,我偏不杀了你,我让你看着我怎么收拾它们。”
说着把今日新抓来的小狗与那小黄狗一起握在他大手中,发力捏死这两只幼犬,任尔锋知颜羽刃绝忍不下去,便故意刺激那人:“你不杀我?你是杀不了我吧,我瞧你也就只有折磨这些小东西的本事,要不是你使计偷袭,小爷让你一只手你也不行。”
那人听了这话像被戳了命门,发疯似地冲上去猛踢任尔锋伤口,任尔锋只是哈哈笑他,更刺激的他发狂,就是现在!颜羽刃从缸中一跃而起,便是那招“露似珍珠月似弓”,一击毙命,那人后脑勺一个小指粗的血窟窿,一声不哼倒了下去,这人生得肥头大耳丑陋之极,倒下去轰隆一声。
颜羽刃恨恨道:“便宜他了,没让他多受些折磨。”
又急急去看任尔锋右脚,原本已有些结痂的伤口又雪上加霜,颜羽刃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还来不及落下任尔锋就逗她:“刚才那么狠,现下又要哭鼻子吗?不过说真的,你这剑法使得还真厉害。”
其实任尔锋已痛极,右脚脚踝骨头已经断了,说每个字都在倒吸气,颜羽刃又何尝不知他在故作轻松,只是他这样的语气,便生生把眼泪憋回去,现下危机已除,只是天还没亮,外面还有那么多的捕兽夹和尖刺,二人只得在此处等天亮。
颜羽刃在院子里刨了好大一个坑,把狗皮和两只幼犬的尸体都埋了,才跟任尔锋去旁边干净的地方坐下说话。
颜羽刃只说着关心他伤处的话,“我们明天天亮就赶快走吧,你的脚得上药包扎,如果骨头断了,还得,似乎还得弄什么支架。”
任尔锋却重点不在脚,只说:“我们明天?那我们以后都一起走啊。”
颜羽刃瞬间脸红到脖子,还好夜色正浓什么都看不清,“我说你的脚啊,以后你还要练功的,可不能落下病根。”
“我自幼习武,知道怎么处理这伤,我已撒了家传的金疮药,你去把那椅子腿卸了给我。”
颜羽刃也不拔剑,伸手就掰了一段椅子腿递给他,任尔锋不禁赞她。颜羽刃得意道:“怎么样,是不是你也打我不过了,否则你怎么落在那恶魔手里了。”
其实此时任尔锋武功仍胜于颜羽刃,毕竟是四五岁就开蒙的家传功夫,只是当日敌在暗他在明中了计,可他还是说:“是啊,多亏女侠搭救我呢。”
解决了一件在意的事,又遇到了想见的人,二人具是心情畅快,少年人不懂这种情绪,只觉得想见到对方,没见到的时候总忍不住往可能遇到的地方走,见到了便觉舒心。
任尔锋只说自己替父亲追查猛虎帮途径此地,又问颜羽刃这大半年的经历,武功怎长进了这许多。颜羽刃丝毫不把他当作第二次见面的人,似乎已是至亲挚友,一股脑把所有事都说与他听。
说到自己被阿芜重伤,柳尚绿如何救自己又带自己去皓月山,任尔锋心里道,若不是我晚去那一会我也可救下你。
又说到在皓月山后山考核被推下结冰的湖水,提到自己呼叫徐淮渺救自己,任尔锋注意到颜羽刃此时表情不同于刚才,是一种极受伤的神态,他便知颜羽刃当时一定已很信任那徐淮渺,心中也是对此人恨意超过推她下水的陈沛凝。
说到在洞中学剑谱,任尔锋忍不住插嘴:“那人真是杨盛?”颜羽刃才反应过来他是武林盟主的儿子,猛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多了,任尔锋见她突地不言语,已知她心思,“你放心,你说给我的,我不会说给任何人,包括我父亲母亲。”
他说,颜羽刃便信,任尔锋听着她说话越来越颠三倒四,越来越慢,低头一看,女孩竟然睡着了,她脸上还有刚才刨土蹭到的脏,两只眼睛睫毛忽闪忽闪,呼吸均匀睡得很是香甜,他伸手想拂去女孩脸上的灰尘,伸出的手又落下,自己能做主吗?一定、一定要更强大,要有能力做自己的主。就这样看着颜羽刃,不知不觉天已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