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紫藤花树林里,有一汪清澈透亮的池水。
一位衣服上绣着枫树叶的蓝眼睛姑娘正蹲在那潭池水边,捧水洗脸。岸边的泥土渐渐湿润了,蓝眼睛姑娘刚一分神就失足掉落进了水里,发出一声惨叫,从此便再也没了动静,只留下一道逐渐染上赤红的水影。
日月共天的时候,东边的血色云霞与西侧的深邃夜空相碰撞,形成了一条分明的界限,而不逊晨曦的皎洁月光却在不断揉碎着云彩,模糊了边界,浸润了心灵。在接下来千百年的岁月里,这终将成为永恒。
独享月的至高恩惠的池水沉浸在银辉的亲吻下,折射出醉人的光彩。月的宠儿?可那赤色水影却逐渐被黑暗笼罩。
海塞因漫无目的地在漫长的时间海里随着洋流飘荡,或者说失去六感后的她根本无法决定自身行进的方向,而她却甘愿沉迷在这种似超脱肉体束缚的感觉之中,同时暗自感叹人类序列者力量的强大与玄妙。直到她在时间海里与那位枫衣姑娘相遇,重新寻回属于她的蓝色眼睛之后,才开始在正确路线的指引下漂流。
慢慢地,海塞因来到一片无形的屏障前,流水倒映出她的身影,池水上的赤影变幻成人的样子,越来越细腻,最后连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见。
刹那间,无形的镜面轰然破碎,海塞因的身体与那道水影完美融合在一起,随即天旋地转,海塞因稳稳落在了岸边,萦绕在身旁的紫气汇聚幻化成一柄斜插在地面上的精美长刀,锋利的刀刃折射出渗人的寒意。
海塞因睁开了蓝色眼睛,她并不是那位枫衣姑娘,却拥有和她一样惊世骇俗的美貌。
海塞因被眼前如梦似幻的艳景所折服,她兴高采烈地花费了她所以为的一整天时间去采摘树林里美丽的花朵和树叶。因为日月再也不会移动了。
本来那柄镶嵌着紫水晶的长刀也在她所欣赏之列里,却因为太过沉重而被遗弃。
海塞因满心欢喜地将它们扎成靓丽的花环和花篮,戴在头上,挽在手上,篮子里装着剩余的花叶,她想把它们带回去送给影,作为回馈她的礼物。
可等她跃入水中再探出头来后,得到的却只是满身的水。望着熟悉的紫藤花树林,她感到脊背有些发凉,旋即发疯似地将自己亲手编织的花叶制品抛至岸边,潜入水底,暗自发誓出不去就溺死在这里。她坚信影大人一定在某个未知之地注视着她,一定会心软拯救她,并给予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和火热的香吻来安慰她。
可当清凉的池水漫过肺部,窒息之感几乎席卷全身的时候,她还是因痛苦和恐惧而浮上水面,呕吐般倾泻出混杂着她气息的温热液体。
海塞因悻悻地逃回岸上,背靠长刀静静地坐在地上,此刻,只有象征强大力量的武器才能去缓解她那柔弱的内心所带来的恐惧,并赐予她短暂的安慰。此时甚至都没有微风来抚慰她。
她环住双腿,并将头埋在自己给自己的怀抱之中,暗中抽泣着。没有什么其它的情感,单纯得只有悲伤流出。越是这样寂寞的时候,她便越想通过回忆过往的温情来拯救几近枯竭的内心,可这仍然只是徒劳的救赎,因为一旦回归现实,巨大的孤独感便会如潮水般淹没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那样的窒息与死亡是最深邃的大海都无法给予的。
少女那令人心碎的哭泣声在寂静的林子里回荡,却唤醒了在阴暗地底爬行的生物。
远处的土地松动了,千百只枯黑的手爪从腐尸堆爬出……嘶嘶!
从地底钻出来的是比妖怪更加可怖的存在,它们循着动人的哭泣声而去,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上悬挂着散发出恶臭的粘稠液体,极度亢奋的情绪让它们不惜踩着同伴的尸体去抢先享受那难得的佳肴。
大地因它们而颤抖,狂风受它们驱使,为它们伴行。
海塞因此时却因巨大的哀痛而精神恍惚,只把这身体的震动当作幻境的虚妄。
直到那阴湿的寒意和死尸般的恶臭直冲脑门的时候,她才骤然苏醒,稍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幅深刻进记忆中并穷极一生都难以彻底抹除的恐怖画面。
她那一瞬间呆住了,她宁愿瞎了,化作一摊血水,永生永世不得轮回,也不愿在此刻以肉体的形式存在。
正当她想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只鹰爪般的手贯穿了她的后背,让胸口瞬间开花,鲜艳的血液溅到了晶莹的蓝眼睛上。其后的数十只怪物蜂拥而至,将她按倒在地,争相撕咬下每一块鲜嫩的血肉。在内脏撕裂的过程中,她曾一直保持清醒,无可抗拒地在骇人的痛苦中徘徊,强大的本能促使她一刻不息地发出徒劳的惨叫,直至精疲力竭,随即发声器官被咬碎。她无数次想提起近在咫尺的长刀反抗,但却终究无力拿起。
粗鲁的盛宴结束后,肉体早已残缺不全的海塞因这时才发现,那胸前的紫色图案已然深入骨髓。她依旧保持着清醒,继而在萦绕身体的痛苦中流干最后一滴泪。
紧接着,骨头上的紫色图案忽然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化作滔天的生机,如雨点般洒向地面,残缺处长出崭新的白骨,森森白骨处覆盖上更加坚韧的血肉,由此诞生出了磨灭生灵的瘙痒和疼痛。
海塞因将痛苦的身躯翻转至镜面似的池水前,模糊的视线里,蓝色眼睛布满了可怕的血丝,旋即因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疼痛而破碎,紧接着又因生机的蔓延而复原,脆弱的指甲在地面上划出痕迹,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这时,海塞因才得到了失去意识的恩赐。
……
直到额头上渗出的细汗落入池中,荡开的涟漪打湿了迷途人的梦之后,海塞因才得已惊醒,完美的胴体已然被浓郁的紫色气体化作的衣裳包裹住了。
海塞因没有任何犹豫,拖起刀就朝直觉引导的方向跑去,既然此处不是回去的路口,那么它一定就在其它地方,她彻底抛弃了以往优雅的姿态,因为她再也不想经受那样可怖的痛苦了。
但这是一片注定没有边界的森林,幽深的紫藤花折射出来的恐惧会悄无声息地渗透进皮肤,侵蚀掉心神。
所以,这命中注定会是一场与恐惧和痛苦相伴,奋力追寻那未知,微弱希望的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