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首舰近前,上面又放下软梯,众人依次攀上。上了船舷,李嘉才看到余胡正尴尬地看着他,身边站了数十名虎视眈眈的兵士,为首的是一个十分健硕的男子,李嘉知道他是首舰副指挥裴晨风。李嘉道:“什么情况?”裴晨风一挥手,便有两个兵士从后面挤上前,一人抱个盒子摔在甲板上,箱子碎开,金锭、玉石、珍珠滚了一地;另一人挟个瘦小女子向前一推,那女子便跌倒在地,披头散发伏在甲板上啜泣。裴晨风喝道:“这女人,还有这金银珠宝,你可都认得?”李嘉朗声道:“我还正奇怪,这女子是哪里来的?又是谁将这些财宝带到船上的?”裴晨风仰天哈哈大笑,道:“你当我们都瞎啊。要不是找水,还真给你这暗渡陈仓的诡计骗了。”说着便在女子臀上踢一脚,道:“你说。”那女子叫了一声,爬上前搂住李嘉的腿哭道:“将军,这些钱我可以不要,但你千万不能扔下我不管。咱们说好的,到了北边吃香喝辣的。”李嘉霎时便明白了,笑道:“你大概记错了,这话可是韩延庆韩指挥给你讲的?”那女子怔了一下,才迟疑道:“是。”李嘉道:“原来是韩延庆的主意,那他人呢,上来回话。”他这一诘问,不怒自威,群情激愤的军士一时都平静下来。裴晨风笑道:“今天落到我们手里,不怕你们沆瀣一气,把姓韩的押上来。”过了片刻,便有两个兵士把韩延庆推上前,只是他被五花大绑,兀自不停挣扎,嘴上用布条勒了,口里唔唔,双眼紧睁,尽是怒火。李嘉把剑从鞘中抽来,笑着对那女子道:“计划都给人拆穿了,莫若是你,就是我恐怕也难以脱身,这样吧,你就杀身成仁,也不辜负咱们相识一场。”说话间,那剑便缓缓刺向女子。女子尖叫一声,飞身后退,喊道:“裴大哥救我。”岂知李嘉刺她不过是个虚招,就在女子惊叫纵起的同时,剑光一闪,韩延庆身上绑缚的数圈绳索,便齐刷刷地被斩断,吕风暴上前一拉,韩延庆即己转到李嘉这边,吕风暴又给他削开绑在嘴上的布条。李嘉喊道:“余胡,你还不过来。”余胡会意,飞也似跑到李嘉身后。事出突兀,电光火石之间,诸事毕了,船上其他人众尚未回过神来。
李嘉笑道:“原来这女子不单认识李某,跟裴指挥的交情似乎更深。”船上兵士见李嘉抢人,便纷纷抽出刀来。韩延庆骂道:“都是裴晨风这卑鄙小人施诈,老子才着了他的道。”李嘉这边也都持剑在手,李嘉道:“韩指挥,你且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韩延庆恨恨道:“一个时辰之前,姓裴的贼子拿了一坛酒来找我,我还奇怪,船上不许带酒,倒不知他的酒从何而来。姓韩的当他是朋友,也没多想,不想喝酒是假,下黑手才是真,一杯才下肚,便着了他的道……”裴晨风不待他把话说完,喝道:“众兄弟,李嘉、韩延庆图谋投降鞑子,我们应是不应?”众兵士一起举刀道:“不应。”裴晨风道:“好,那就废话少说,先拿下这几个奸细。”兵士一齐出手,数把刀同时砍向李嘉。李嘉实不忍心同袍相残,向后急退两步闪过,岂知我退敌进,后面的刀势便连绵不断的送来。李嘉左支右拙,虽能保一时不伤,但仍是险相环生。一个兵士砍向韩延庆,他侧身闪过,飞起一个连环旋腿,前脚将那兵士手中腰刀踢飞,后脚踢在兵士胸上,那兵士向后翻滚,连翻了几个跟头却又站住。韩延庆伸手将落在地上的刀拿在手中,将刀施成一团花,其他人等都近身不得。韩延庆喊道:“帮主,这些人不是寻常兵士,个个功夫了得。”此时四柄刀也同时刺向吕风暴,吕风暴用剑挡住,只觉得虎口被震得一阵痛麻,也道:“军头说得对,这些人有备而来,公子莫上了当。”李嘉听了,便不再退让,摸出几粒飞蝗石,一扬手,便有几人中弹,纷纷捂着眼睛,但见殷红的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毕竟是李家独步天下的武功,这招一出,便伤了数人,围攻之人稍有怯意。李嘉看得清楚,又连发了几弹,兵士虽然已有防备,但还是尽数打在身上,又有两人翻倒在地,抽搐不已,看此情况,兵士的攻势已然大减。正在此时,便听人众之后有人喊道:“如此良机,还不动手?”李嘉听那声音甚是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余胡朗声道:“将军稍等,让我来对付。”李嘉知道余胡武功平平,对付如此强敌贸然出击无异于送死,待要劝阻,便觉腰间一阵刺痛,一柄剑自腰后刺入,又从脐前穿出。几乎是同时,便听王子凝惊叫一声,那剑又迅疾被抽出,接着便是王子凝的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李嘉低头看腹部,大股的鲜血正穿过甲缝涌出来;再回头看,但见王子凝伏在甲板上一动不动,余胡笑得面目狰狞,手中所持之剑上挂满血污,血滴正顺着剑刃往下淌。李嘉一阵眩晕,急忙抓持,摸到船舷靠上,终是未倒。
围攻的兵士看到余胡连伤了李嘉、王子凝二人,先是懵了一下,随即会意,又一齐逼上,眼见李嘉等人性命不保。吕风暴也不去扶李嘉,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高举过头,高声叫道:“林怀璧,你不是找这封书信吗?夫子今天就把它毁了。”吕风暴这一声霹雳吼,霎时把船上人震住,便在这期间,韩延庆飞快退回,扶住李嘉,李嘉一把推开他道:“快去看王姑娘。”自己扯块布先把腹部扎住。韩延庆又飞快奔去扶起王子凝,只见她身下甲板上已是流了一大滩血,扶将起来,才看到腹下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韩延庆从身上扯下块布,给她包扎了。其间王子凝身体绵软,反应全无,像是死了一般。余胡笑道:“什么破信,这老头最奸滑不过,大家不要信他。”众兵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吕风暴随即便拆开信,朗声唱道:“……我大金国起于海东山水间,先祖威武,并吞宇内,然多年来兵祸接连,民不聊生,本王甚恤……”便有人喊道:“不要念了。”说话间便有一人从兵士中挤出来,也是一身兵士打扮,果然是林怀璧。林怀璧盯着吕风暴手中的信,道:“你要怎样?”吕风暴道:“夫子这里有个条件,你若应了,这信便归你;若是不应,我拿着它蹈海,我们完了不说,嘿嘿,你那也不好复命。”余胡急道:“杀了这几人,于朝廷便是大功一件,上将军莫要被一件破信给唬了。”林怀璧冷冷道:“此间机关,你不明白。”又向吕风暴道:“你讲条件。”吕风暴笑道:“你也看了,方今形势,我等想取胜已不可能。夫子也不贪心,只想苟全个性命。”林怀璧点点头,笑道:“知道就好。”吕风暴道:“韩军头,你去寻些止血的药来。”韩延庆应了,奔到舱里去拿,余胡要拦,却被林怀璧叫住。不一会韩延庆背了一个包袱出来,从中取出粉药,分别给李嘉和王子凝施了。就在这期间,天空中乌云筹集,眼见暴雨将至。吕风暴又道:“你去准备一条小船,我们四人坐了,离船之时,便是这信归你之时,夫子讲话,说到做到。”林怀璧摇摇头笑道:“你们坐小船逃到其它大船上,我便奈何你不得,这法不妥。”看林怀璧不应,吕风暴心中飞快地思忖着,一时也没有主意,只想着拖一时是一时,转头又向余胡道:“余胡啊余胡,你枉称聪明,实是愚蠢至极。那日在泰州悦来客栈,冯全是如何死的,李嘉只是讲了前面,后面如何,我详细给赵婆婆说过。你若真心敬他,她总能在无意间讲出来,以你的智慧,焉能想不透其中原委?只是你自视甚高,养她却不敬她,这些话便一直烂在她肚子里。”余胡尖叫道:“你给她讲了什么?”吕风暴又转头向林怀璧道:“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寻到李公子的?”林怀璧道:“冯经报告说,他有一个伙计淹死在码头,身上有一封信,只是字迹看不清了。那信做得逼真,当真是看不出破绽……”吕风暴得意洋洋道:“那是吕某的手笔,真的嘛,自然在我们那里。”李嘉听了忖道:“原来这信在西河码头。”正在这时,信号兵奔过来,向余胡请示道:“其它船打信息来问,是否需要靠近。”余胡道:“回他们,不用靠近,保持现状。”信号兵去了。林怀璧继续道:“我只是觉得这其中委实蹊跷,隔了一个多月,我和千户专程到赵州,又把那个伙计的尸体挖出来,这次倒看出了端倪。原来皮肉已经腐烂,露出了骨头,他的椎骨居然是断成了几截……”吕风暴道:“你们便是根据这个,猜想伤他之人便是李公子?”林怀璧道:“赵郡李氏飞蝗石的威力,林某也早有耳闻,可等我们寻到李家,那地方早已人去庄空……”李嘉听了,暗暗心惊,忖道:“这事我原以做得滴水不漏,想不到中间还有这么大一个破绽。”转念一想:“常言道‘入土为安’,人都死了他还掘出来,当真是禽兽不如。”吕风暴向余胡道:“我当时把这些事情讲给赵二娘听,不过是想说明白,害死她儿子的,虽然有李公子,主要还是我和韩老大。这些事情如果她给你讲,以你的聪明,一定会猜到这信就在我身上。”余胡道:“你们的那些包袱我都一一查过,怎么没发现有这东西?”吕风暴笑道:“因为它其实并不在我跟小姐身上?”这话一讲,众人俱是一惊,既然不在他身上,那这信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吕风暴向林璧笑道:“你歪打正着,其实这信还真在李公子那里。”李嘉又是一惊,忖道:“既然在我这里,我怎么不知道?”余胡摇摇头道:“他的包袱我更是仔细检查过,根本就没发现这东西。”吕风暴故作惊讶道:“李公子不是给你讲了吗?那日从夹层里取出金叶子?”余胡道:“这个讲过。”吕风暴道:“它也放在里面。”李嘉听了,又是一惊。林怀璧愤愤道:“原来你早知这个东西在哪里。”余胡诚惶诚恐,道:“他只是说金叶子,并未提起这信。”李嘉休息了片刻,感觉身体稍好,听他们这般讲,忽觉得这是离间余胡和林怀璧的好机会,才道:“怎么没讲?你为什么偏偏这段不承认?”方才余胡说这信不重要,现在又矢口否认知道这信,林怀璧对他愈发猜忌,瞪他一眼道:“你和他们朝夕相处,莫说盗个信,便是杀个人,也是易如反掌,你却一直说没机会,余参将,你莫不是有他图?”李嘉心中飞快地想:“吕夫子现在跟他们瞎扯,只过是拖延时间。当下境况是生死较量,这信虽说重要,也只有林怀璧鬼连心窍,才能给夫子唬上一时,如果当真如余胡那般,只怕我等就死在当场了。”愈想愈急,又是一阵眩晕,踉跄了几下。这一瞥才注意身后边竟有一间小房,墙体都用铁皮包了,显得异常坚固,不知是存放什么东西。忖道:“这房子看来甚是坚固,据守了这房,不怕他们偷袭,我们先退到里面再说。”拉韩延庆一下,向他使个眼色,韩延庆会意,抱着王子凝,三人缓缓向铁皮房靠近,众人只顾听吕风暴说话,一时都没注意。待到门前,原是上了锁的,韩延庆手起刀落,呛啷一声,那铁锁便给砍坏,三人便闪身入内。金戈交鸣之声,惊醒了余胡、林怀璧等人,余胡道:“上将军,这老头瞎扯这许多,不过是缓兵之计,我们不要听他胡扯,他不敢毁信。”林怀璧听了,正思忖间,天空中闪起一个极亮的闪电,接着一声惊天的霹雳,霎时之间,狂风大作,滂沱大雨从天而降。各船都把帆尽数放了,兀自被吹得东倒西歪。海船颠簸得厉害,众人都站不住,吕风暴也退入小屋,韩延庆把包袱抛给吕风暴,自己守在门口。围攻之人,也都挤到船的另一侧躲避风雨。
吕风暴展开包袱,原来里面除了一些止血药之外,还有一袋淡水和一叠烙饼,吕风暴拿一个饼给李嘉,李嘉摆手拒绝,吕风暴拿了就吃。李嘉看那屋里,原来堆了许多霹雳炮弹,边上还摆着十数个大木桶,用粗大的麻绳捆了。吕风暴用匕首割开麻绳,揭开桶盖,噫地叫了一声,道:“这东西我在延安府见过。”李嘉等人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只听王子凝嘤咛了一声,轻声道:“沃油。”吕风暴道:“不错,就是沃油。”李嘉见王子凝有了反应,大喜过望,竟不自觉落下泪来。无论南渡还是困守危城,甚至身陷囹圄,李嘉都是镇定自若,未曾有过沮丧落泪,然而现在,他却没能忍住,哽咽了几下,眼泪从眸子中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