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深沉的,永安城中万籁俱寂,街巷间看不到一个行人,就连流浪的猫狗也难觅到一只。
只有启明星悄悄地出现在天际,代替了值夜的长庚,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富贵巷口不远处忽然踉跄着走来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身后跟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黑马。
傅锐跌跌撞撞地走着,不时抬起右臂抹掉下颌处的血水,他眼眸里的光泽越来越亮,可眉眼却皱得越来越紧,显得非常痛苦。
仍有鲜血从嘴边不停滴落,他觉得自己视线有些模糊,甚至思维都变得有些混乱……
他只记得自己昨晚和那个小军神打了一架,受了重伤,等到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竹林边,大黑马正在用头轻轻拱他……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甚至街畔的店铺、铺口的幌子,在他眼中都是变形扭曲的;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肺部每次呼出来的气息都无比滚烫,可用力吸进来的气息又冰冷异常;
他的脚步越来越虚浮,时常被地面偶然翘起的青石板羁绊;
他的思维越来越紊乱,竟渐渐忘了自己当下的处境,甚至快忘了自己是谁。
最后,他只记得自己应该回家,应该回去找舞蛮。
“舞蛮,哥不会死的,哥还要看着你嫁人呢……”
傅锐眼中不知不觉地噙满了泪水,嘴里下意识地喃喃叨咕,强打精神寻找着回家的道路。
充满愧疚的强烈责任感支撑着他向着富贵巷的方向行走,大概只有在看到那个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小丫头之后,才会觉得安全,觉得妥当,这种回家的执念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支撑着他重伤虚弱的身体从竹林处跑到了这里,并且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还有大黑马,更没注意到大黑马后还跟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僧人。
“他这么跑没事吗?”恩国禅师看着傅锐跌跌撞撞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孟繁瀚眯起眼睛说道:“没事,当年追随我的圣徒都是用的这个法子。丁毅说这样可以让病毒更快适应宿主的身体环境。”
“你确定病毒没有了传染能力?不会让宿主变成嗜血的怪物?”恩国禅师仍然有些不放心。
“确定。”孟繁瀚肯定地点点头:“丁毅经过几十年动物实验研究出来的配方,用白头魔龙做病毒载体是最稳定和安全的,迄今为止还没出过什么问题。”
“白头魔龙?”恩国禅师好奇地问道。
孟繁瀚点了点头:“一种剧毒蛇,外面世界也有,只是数量极为稀少。丁毅说它体内的毒液似乎能中和掉病毒的部分副作用,只是受限于这里的条件,他没办法做进一步的研究分析……”
说到这儿,孟繁瀚感慨地叹了一声:“他现在也能出去了,应该会着手进行这方面的研究了。”
“你也可以的……”恩国禅师看向孟繁瀚的目光中满是希冀。
“我不是丁毅,我还有工作没有完成,在没有找到启明之前我哪里也不会去。”孟繁瀚生硬地打断了恩国禅师,指了指前面的傅锐说道:“咱们跟他到家,我怕他会咬了那个丫头。”
“你不是说他不会有血裔的特性吗?”恩国禅师变了脸色。
“他当然不会。”孟繁瀚解释道:“只是他现在神智还不太清醒,在病毒的作用下或许会出现本能反应。这个之前有过先例,等过几个小时后就没事了。”
“被他咬了的人会不会有什么事?”恩国禅师仍然有些不放心。
“有事。”孟繁瀚微嘲说道:“但也仅限于咬伤,和被泼妇咬一口没有太大区别。”
……
……
此时的傅锐却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在他眼中,脚下富贵巷泥泞的道路仿佛变成了满是熔岩和血水的地狱之路。
他的双脚像是踩在极为滚烫的岩浆之上,体内的血液似乎正在燃烧,要烧化他的血肉,烧焦他的骨骼……
忽然间他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他依稀记起昨晚自己的胸口好像中了三拳。
体内火焰灼烧般的痛苦瞬间消失,因为和胸口处正在传来的那股仿佛要毁灭一切、重生一切的痛苦相比,其他地方的疼痛都变得不值一提。
傅锐痛苦地皱起眉头,看着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胸口,看着周围不断变形的长街,看着与似乎真实没有任何关系的永安城街道,他忽然觉得所有事物中都好像藏着一个影子,那是一个个真实与虚妄组成的影子……
而他的人就站在无数幻影之间。
蓦然间,耳畔好像有人在轻轻啜泣。
傅锐用尽全部的力气艰难转头,却没有看到任何人,身周依然还是那些诡异的变形世界。
他的脸色惨白如同白纸,神情惘然,下意识里寻找到啜泣声的来处。
“咱俩的感情没有任何问题,就是缺钱!我愿意跟着你受苦,但孩子太可怜了,不能让孩子跟着咱们遭罪啊!”
“咱们离婚吧!”
啜泣夹杂着哀怨的声音就像炸雷般响彻在傅锐的脑中。
周围变形的世界逐渐幻化出了一间灯光昏暗的出租屋……
啜泣声就在出租屋中回荡。
残破的木床在啜泣,破旧的沙发在啜泣,满是烟蒂的烟灰缸在啜泣,一台闪着神秘光泽的VR头盔在啜泣……
“啊!”傅锐惘然而痛苦地嘶喊了起来!
随着喊声,景物再次变幻,再次回到了变形的富贵巷街道。
铁铺小楼在啜泣,铁铺的幌子在啜泣,周围破烂的木屋在啜泣……
晨风在啜泣,树叶在啜泣,脚下泥泞的道路在啜泣,永安城在啜泣……
傅锐的整个世界都充斥了那哀怨的啜泣声!
听着四面八方传来啜泣声,傅锐孤单无助地站在泥泞的道路中。
他用双手捂住耳朵,却依然无法阻止那些如泣如诉、哀怨至极的声音传进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