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永安的城门前,排队等待进城的傅锐和舞蛮还在为了忘记要五百两银子而烦恼。
“放心,等谢晖回来,我让他去找文大哥要。”傅锐揉了揉舞蛮的额头,将小丫头皱成川字的眉心抚平,指了指不远处高大的城门,笑着说道:“咱们,进京!”
听说银子还有着落,舞蛮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不少,这才抬头仔细打量这座雄伟的都城。
作为繁华的熵朝都城,永安名不虚传,百年前被圣者命名的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绕城流过,因此又称为八水永安城。
城墙极高,更有数不清的望楼伫立在城墙之上,左右都看不到尽头,四面巨大的城墙围出一个方形的城市。
每面城墙都有三个城门,共计十二门。由于霸城、覆盎、安西、章城四个城门直通皇宫,因此不许百姓通过,其余八门皆可通行。
可即便如此,每日络绎不绝的进城人流还是在各个城门口排起极长的队伍。
此时天色黄昏,傅锐和舞蛮从西北方的雍门入城,在最后一批入城的人流中牵着马排着漫长的队,大黑马显得很不耐烦,不时甩着响鼻用马蹄刨几下地面。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城门口,看着那些满脸严肃仔细检查过往行人的军兵,傅锐心里开始有些发虚。
熵朝对刀剑的管制并不严格,百姓出门带着刀剑一般也没有人管。但是都城永安却是不同,随意带着刀剑满街溜达是绝对不行的,一经发现,会被强制要求卖掉,换成耕牛。
更何况,他身上还穿着一副皮甲。
如果有军籍,穿件自制的甲胄倒也不是大事,可要是没有军籍私藏甲胄,那便是重罪。
傅锐既不想用自己的弯刀换头老黄牛,更不想因为件皮甲被抓起来坐牢,幸好从潼关出发的时候谢晖给了他一块腰牌和一把钥匙。
谢晖说腰牌是用来在永安各门通行的,而那把钥匙是自家的,告诉了傅锐一个地址,让傅锐和舞蛮进京后先住在自己那里。
只是给傅锐这两样东西的时候,谢晖的表情很不自然,尤其是掏出那把钥匙的时候还犹豫了很长时间。
当时傅锐接过钥匙的时候就有些纳闷,虽然他没见过什么高门大户,但听说谢家富甲天下,那么堂堂的三少爷再怎么样也不用自己拿钥匙开门吧?只是因为队伍急着上路,他和谢晖也没来得及聊几句就出发了。
想起当时谢晖那种不自然的尴尬,傅锐摸了摸怀里那块腰牌,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这腰牌管不管用。
终于轮到了他和舞蛮,令傅锐没想到的是,他刚报了个凤凰集驿丞傅锐,还没等掏腰牌,守门的士兵忽然给他行了个礼。
“刚才银甲铁卫的老爷们进城时已经交代过,只要是驿丞大人进城可以通行无阻,您怎么还排在百姓队伍里呢?”
“驿丞……还大人?”傅锐有些发傻,自己当这个憋屈驿丞已经两三年了,就连凤凰集当地的乡亲都没把自己当回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自己大人。
“习惯了,习惯了。”
傅锐尴尬地笑着,努力的装出“大人”样子,可是一头散发,一件破麻布衣裳,除了肤色较为白皙外,怎么看都像个山里来的乡巴佬。
等到进了城,这位驿丞大人更是看得眼花缭乱。
眼前这条大街正是永安城最繁华的场所之一,铺着青条石的街道很宽,他和舞蛮由西向东前行,满街灯火将夜空映的如同白昼。小桥流水,曲巷深院,黑瓦粉墙,买卖店铺鳞次栉比,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人如织。
街道上,敞着胸口露出巴掌宽护心毛的蛮人举着酒囊大步流星;头戴纶巾一步三摇的读书人手捧书卷摇头晃脑;偶尔还有些官员腰悬佩剑捋着胡须走过街头,还有不知哪家的官眷带着家人仆妇,在琳琅满目的丝绸中挑来挑去;豪客游侠在酒楼上凭栏饮酒,时不时传来豪迈的笑声;西域各国的胡商熟门熟路地穿梭在各个青楼之间,里面隐隐传出丝竹管弦之声,旋律悠扬......
“这里真热闹。”舞蛮睁着黑亮的眼眸拉着傅锐,唇角挂着一抹清浅的笑。
“也就那么回事,没比璞门关强多少。”比舞蛮多去过一个璞门关的“驿丞大人”努力地表现出自己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不过比起这满街繁华的景象,傅锐确实觉得自己更喜欢璞门关的雪峰落日、大漠孤烟。
舞蛮跟在傅锐身边,听他吹嘘着和眼前场景完全不搭调的塞外风光,目光忽然被什么东西所吸引。
此时天色已黑,前面清池曲桥上,正有小贩以一钱银子兜售白天没有卖完的纸鸢,样式精巧,细笔绘有美人湖燕,令人爱不释手。
见舞蛮出神地望着一个蝴蝶样的纸鸢,傅锐心里蓦地一酸,从小到大,无论瑶姨还是他都没有给舞蛮买过像样的玩具。
“想要吗?”傅锐柔声问道。
“不,不要…..好贵的。”舞蛮怯怯地移开了目光,可脸上的神情依旧有些不舍。
傅锐心里更加酸楚,掏出一钱碎银子,快步走过去买下那个蝴蝶纸鸢塞在她手中。
接过纸鸢,舞蛮的眼神先是恍惚了一下,继而放出了异常兴奋的光采。
“天太黑了。”傅锐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还没吃饭呢,还得去找谢晖的宅子,明天再放吧。”
舞蛮下意识地攥紧衣角,倔强地摇了摇头:“让我先试试嘛。”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她扭过头,踏着路面迎风跑了几步,手中的纸鸢歪歪扭扭地升了起来。
看着舞蛮天真的神情,傅锐苦笑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不像欢喜,倒似有种梦一般迷幻。
他可以回忆起幼时与舞蛮母女一起生活的日子,却分不清那些是梦还是幻。只有从璞门关跑回来之后,他的记忆中才有了对舞蛮的情感。
由于舞蛮是头一遭放纸鸢,放得并不好,总也飞不高,蝴蝶在空中盘旋翻着筋斗。她轻轻扯着丝线,咬着嘴唇发急,乌发覆在额上如鸦翅覆雪般分明,看上去极是稚嫩可爱,周围已有些路过的少年人忍不住要上前指点。
傅锐皱皱眉,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教她一下一下地扯着线。璞门军中也常用纸鸢传递一些信息,放纸鸢对他来说驾轻就熟。借着风势牵引,一路下滑的纸鸢逐步攀升,最终跌跌撞撞地飞上了半空,只可惜天色太暗,再往上就不太能看清了。
随着傅锐轻轻拉动,鲜艳的蝴蝶又往上升了些,舞蛮渐渐开心起来,欢悦地指指点点:“再高一点,别歪,小心那边——哎呀!”
舞蛮紧张地看着,生怕纸鸢忽然飞走,傅锐不禁哑然失笑,手中帮她控着,不让她太用力拉断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