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晴也跑了出来,从另一边扶住了侯杰。
此刻的侯杰疼得呲牙咧嘴,脸上五官扭曲,双手捂着要害部位,嘴里嘶嘶地吸着凉气。
“没……没事。”侯杰紧咬着牙,从牙缝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就......就是咱俩想要孩子的计划恐怕……恐怕要推迟些日子了。”
“呸!肉烂嘴不烂!”孟冬啐骂了一句,看看侯杰受伤的部位,又不好意思帮他检查,脸上顿时绯红一片,只能尴尬地支撑住他的身躯。
田陌看着狼狈不堪的侯杰,冷笑了一声,回头吩咐道:“连人带车都带回去,别再让他们跑了。”
身后三个壮汉答应一声,举枪逼近。
侯杰三人都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就在这时,两道金黄的车灯光柱划破了高速公路的黑暗,照进了这片临时停车区。
随着柔和的刹车声响,一辆白色的封闭式房车驶了进来,停在了皮卡的后面。
车门一开,居然从里面走出了几个出家人。
为首的僧人大概六十多岁,脸上似乎永远带着慈祥的笑意,一袭朴素的灰色僧袍,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自有一种庄严之感。
“恩国……叔叔!”孟冬欢叫了一声。
恩国禅师向孟冬慈和地说道:“我和几个同修准备去爬山,从这里路过,正好遇到你,这才下来和你打个招呼。你们要是有急事就赶紧走吧,不用管我们。”
“真……真是好巧。”孟冬瞬间便明白了恩国禅师的意思,一边示意侯杰和丁晴赶快上车,一边笑着说道:“我们确实有点急事,等改天再去看您。”
恩国禅师微笑着点了点头。
侯杰更是个扒了皮比猴都精的人物,眼看来了救星,二话不说,捂着要害,一瘸一拐地窜上了驾驶室。
就在孟冬即将关上车门的一刻,恩国禅师冲她说道:“令尊有我照顾,你放心的去忙吧。”
孟冬眼睛一亮,感激地对恩国禅师点了点头。
随着引擎的轰鸣,皮卡很快就开出了停车区,消失在了海天公路上……
……
田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既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只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眼中那种自信的神采也似乎黯淡了不少。
他之前没有和恩国禅师见过面,但是从电视、各大平台的视频以及很多期刊的专访中,都见过这位佛教高僧的影像。
所以今晚想带走侯杰他们三个人是不可能了,因为他不可能在一个有着如此影响力的人物面前实行绑架。更不敢对恩国禅师打什么心思,因为一旦这位禅师出了什么意外,在整个宗教界所引发的后果更是他无法预测和掌握的。
而最令他感到不解和困惑的是,这位德高望重的禅师此时本应该是躺在天数集团医疗中心的病床上接受护理,而不是出现在这里,那么他是怎么从游戏中脱离的?
“赶快把枪收起来。”田陌回头低声吩咐。
三个壮汉立刻把枪插进了衣服内侧的口袋里。
“田居士还认识我吗?”恩国禅师忽然对着田陌双掌合十。
“我和禅师见过面?”田陌有些疑惑地看向恩国禅师。
“二十年前,我在神山冈仁波齐转山途中,蒙居士赠了我一瓶清水。”恩国禅师微笑说道:“贫僧身体不好,那次转山途中口渴难耐,水又喝光了,眼看就要脱水的时候,正巧遇上田居士路过,给了我一瓶清水,当时还和居士攀谈了几句,所以到今天还记得居士。”
田陌一愣,皱了皱眉,依稀想起的确有过这么一回事。
那年他去尼泊尔学习瑜伽和呼吸术,途径冈仁波齐,顺便转山游览,途中确实遇到了一个脱力的僧人,给了他一瓶矿泉水。只是那个僧人当时满脸风尘,皮肤也被雪区的阳光晒成了红黑色,与眼前这位法相庄严的恩国禅师的形象相去甚远。
“哦,怪我眼拙了。”田陌勉强微笑道:“一瓶水而已,禅师不用放在心上。”
“在居士眼中是一瓶清水,可在贫僧心中却胜似一片汪洋。”恩国禅师微笑道:“今日既然重逢,便是大缘分,贫僧有一句良言相赠……”
田陌微微皱了皱眉,他的学识极为渊博,尤其是物理学和数学方面的造诣,比起一些研究机构的科研人员也不遑多让,所以从内心对宗教人士并没有太多好感。而且此刻听恩国禅师的口气,竟像是要对自己说教一番,不由得更加反感,只是碍于恩国禅师在宗教界的地位,不得不耐着性子说道:“禅师请讲。”
恩国禅师面色忽然严肃了起来,看着田陌的眼睛,双手合十,一字一顿地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听到这句都已经烂大街的佛门偈语,田陌顿时一阵火大,忍不住反驳道:“按禅师的说法,杀人放火的十恶不赦之徒也能成佛喽?那对其他人岂非太不公平了!”
恩国禅师忽然笑了起来,摇着头说道:“世人对佛法误解太深,有真经却无真解,便是一句简单的偈语,也没法领会其中的真意。”
田陌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微嘲说道:“那就麻烦禅师为我解惑吧。”
“阿弥陀佛!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恩国禅师神色变得极为郑重,就连身后几位出家人也双掌合十,垂首聆听。
“流传于世的佛经浩如烟海,但无论是哪一部经文,都有着一个大前提,那就是金刚经中所说那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也就是说,世间的一切都是假象、幻想,不必执着,就比如居士玩一款游戏,如果在游戏里杀了人,会不会有警察来抓你呢?你又会不会纠结于在游戏中杀人这件事呢?”
“切!”田陌口气中嘲讽之意更浓:“依禅师的说法,这世间是个游戏,那大家都随心所欲就行了,杀人放火,坏事做尽,反正最后都能成佛。”
恩国禅师微微一笑,说道:“吃屎也能活着,吃饭也能活着。只不过吃屎的话不但难以下咽,还会让身体越来越差,那么居士是选择吃饭还是吃屎啊?”
田陌没想到从恩国禅师口中说出这样无礼的话,神色不由得一变。
“居士稍安勿躁。”恩国禅师笑着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其实佛门中,如有必要,菩萨亦做忿怒相,所以才有佛现‘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普渡众生的说法。其实佛陀就是想要借此告诉众生,无论善恶,只要一念觉悟,便踏上了觉醒成佛的道路。”
“觉悟的前提,是找到内心的宁静,佛陀劝世人向善,就是因为向善是通向内心宁静的最好方法。而居士所说的随心所欲,不但不能找到内心的宁静,反而会让欲望愈来愈强烈,最终欲壑难填,沉浸在这世界的各种幻想之中,再难自拔。离成佛之路自然也就越来越远。”
田陌冷笑了一声,说道:“张口成佛,闭口成佛,古往今来,又有谁成了佛?若真有人成佛,世间那么多人去庙里烧香拜佛,怎么不见那些佛菩萨出来救渡?”
“庙里供的,都是泥胎。”恩国禅师笑着解释道:“佛陀不是世人想象的神祗,他只是一个既平凡又伟大的老师。终他一生,都只是在教世人一些道理。而且在金刚经中佛陀早就说过: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居士若是一味在这点上纠结,就还是在世间事上打转,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个幻象。”
“既然如此,禅师难道不拜佛吗?”田陌的声音中依然充满着讥诮。
“贫僧拜佛,但贫僧拜得是自己,面对着一尊泥胎下跪,是在时刻提醒自己放下心中的傲慢与自我。佛陀证道之时,曾说一切众生悉皆具足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所以众生本就成佛,只是受世间迷惑,忘却了前因后果,才沉迷于这个游戏中无法自拔。”
恩国禅师看着田陌的眼睛,继续说道:“其实所谓‘成佛’是当年无数高僧的通用翻译,如果换成今天的说法,不妨叫做‘升维’。”
听到“升维”两个字,田陌的面部肌肉忽然抽动了几下。
恩国禅师抬头看了逐渐亮起来的天空,笑着说道:“今日缘尽于此,再要多说只怕居士就要嫌弃我了,不如改日再会吧。”
田陌犹豫了一下,恢复了惯常那种自信的微笑,说道:“禅师高论,我受教了,不过改日还是不要再见了为好。”
“哈哈哈!”恩国禅师大笑了起来,“既然世间是个游戏,就一定有设计好的剧本。见于不见,全看剧情需要。”
说完转身向白色房车走去,那几个出家人也跟在他身后准备上车。
田陌目光闪动,静静地看着恩国禅师的背影。
就在房车发动即将驶离的一刻,恩国禅师忽然降下车窗,对田陌又说了一句话:“菩萨与天魔仅是一念之差,还望居士珍重,不要辜负了天纵奇才。”
田陌双眸微微眯起,没有接话。
直到房车消失在视野中,田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向奥迪车走去,只是这次他并没有选择自己开车,而是坐进了后排,对驾驶位的手下轻声吩咐道:
“去科马斯那里。”
......
东方破晓,启明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