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夕阳鼓起余勇奋力跳出群山的遮挡重现天际,余晖照进屋中,房间里顿时亮堂起来,方桌旁的袁西、王自健和石头被金色的阳光照耀,身上如同撒上了一层金粉,只有主位坐着的吴文明身形隐藏在黑暗中,近在咫尺,袁西竟然看不清他的眉目,只觉得老人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阿公,您节哀!”袁西深知此时任何劝解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可是除了劝解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良久,黑暗里传来吴文明苍老的声音:“小袁,我想求你件事。”
袁西赶忙站起身:“阿公,您请说。”
“刘明阿妈前段时间得了场大病,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要是她知道刘明不在了一定会伤心得吃不下饭,我恳求你们一定要帮我这个忙,等会看到我点头才能把我可怜的外孙刘明战死的消息告诉她。”
袁西流着泪答应了老人卑微的请求:“好的,好的,您让我们什么时候说我们什么时候再说。”
夕阳美丽却又短暂,耀眼的光辉过后,吊脚屋里陷入连绵的黑暗中,吴文明也没有心思去点灯,四人静静地坐着,袁西可以听到不远处厨房里刘明母亲水香和桂兰的说话声,桂兰因为袁西他们的到来心情愉悦,说话的声音快速且响亮,就如当年她在桂林还是姑娘时的模样,袁西心想自己赶来报信究竟是不是多此一举,长时间得不到刘明的音讯,吴文明一家会猜到刘明牺牲了并慢慢接受这个悲惨的现实,自己突兀地出现,带来的噩耗不亚于晴天霹雳,一定会让没有丝毫思想准备的刘明家人接受不了,也会使自己面对不堪的局面,既看不得刘明家人的伤心欲绝,也无力改变这一局面。
他转念又一想,对于吴文明和刘明母亲水香而言,早点知道晚点知道刘明已经牺牲的消息可能区别不大,但对于桂兰则完全不同,她年轻貌美完全可以选择再嫁,不必困在苗寨守一辈子寡,心念到此袁西不免愧疚,好朋友刘明尸骨未寒,自己就在为其孀妻谋图改嫁,若是刘明泉下有知会不会勃然大怒,托梦来讨要说法?
吴文明请来的客人共四位,是两对四十来岁的夫妻,四人皆穿着黑色的棉袄,神情忧郁、哀伤,吴文明亲自为他们倒满水酒,温言说道:“水生、花莲、山根、莲香,我知道你们心里悲伤实在不应该请你们来的,可是叔今天来了远客,他们和宝来、金宝一样都是扛枪的,我觉得你们来陪陪比较合适。”
四人低头回答道:“一切听从寨主安排。”
袁西轻声问身边的桂兰:“他们怎么了?”
桂兰答道:“他们的儿子和你们一样,也是当兵的,听说前不久被共产党的部队打死了,消息这两天才传回寨子里。”
“哦。”袁西思忖道,吴文明此时把这两对夫妻请来用意会不会太明显,他偷眼看去,只见刘明母亲面露困惑,眼里不时闪现惶恐之色。
吴文明端起酒碗:“来,大家一起举起碗欢迎远道来的朋友。”说完他一饮而尽。
水生和山根跟着喝了碗中酒,袁西见状不敢迟疑,也举起眼前陶碗。好在苗人喝的是自己酿制的谷烧,度数不高,袁西三人陪着吴文明连着干了三碗。
矮胖的山根抹了抹嘴:“寨主,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不好,辛辛苦苦把宝来拉扯大,他年纪轻轻,还没有尽孝道人就死了,我老邓家的香火也就断了。”
他身边的莲香听他这么一说,鼻子一抽,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继而小声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