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是彻夜的冷雨。
南燕城外,楼台斑驳,青蔓石阶。
少年跪坐在地,干裂的嘴角外张,泪水覆面,随即是止不住的抽泣。
“你为何而持剑?”,残魂初遇少年时这样说道。少年不语,只是紧握着渗血的竹剑,死死盯着瘫在桌椅上的尸首。
少年赵却本是这汴梁城的张府杂佣,虽是奴仆,却好歹是大宋的正户民籍,与那贱口仍可谓天差地别。既是如此,少年也未同常人一般疏远府中奴隶,反而与其愈加亲近起来。
然而特立独行,便往往意味与平常人的疏远。所谓“远之则怨”,就是这样一番道理。对于府中一些普通杂役来说,便会莫名生出一股子怨恨。
刘朔便是这其中之一。
同是束发之年,其对赵却的作为却很是嗤之以鼻。“日复一日,好似受了辱般,刘朔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起来。“你赵却与贱口无异,我刘朔于贱口何如?”一日夜里,便伙同三五人,蒙被痛揍了赵却一番。
随即威胁道:“若是见你再与那辽人贱奴说一句,我便缝了你的嘴,让你做个哑巴。”说罢,见其不语,刘朔便狠朝被褥踹去。
“你若是痴看上了那婊子,我便是与你明说那些腌臜事,你又如何?”刘朔又不屑地笑道。
赵却蒙被其中,力有未逮,疼痛难忍。作罢,只是龇着嘴角的鲜血,任其流落。
“姐姐,你说这世上难道真有那御风的神仙?”次日,少年这样问道。
“御风的神仙不清楚,鼻青脸肿的少年这倒有。”被称为姐姐的女子正在为少年敷着药膏:“你说这是跌伤的,姐姐不信。却儿不会欺负人,可若是却儿被欺负了,姐姐自会替却儿说理去。”
少年看着女子低头,不觉间笑了起来。“书上说这叫’木秀于林’。我才懒得计较。”刚刚还在为如何报复刘朔而苦恼的少年,转眼气恼便烟消云散。
“姐姐,有时我觉得你像我已逝的奶奶。虽说不上哪里相似,却又好像处处相同。”少年想了想,又说道:“可是旧音难觅,我早已忘却了她的容颜。”
“姐姐,他们都说我们的不同。说异己,说尊卑,说贫富,说贵贱。可只有我知道,傅姐姐天下第一好!”敷好药膏后,少年蹲在石阶上正削着那青翠绿竹。
素衣女子伸出纤细的手抚摸向赵却,那无力的温暖,让少年心里感到莫名的心安。
此时张府门外,行人聚集,说是那张老爷子欲为新翁,可偏偏这张家公子早早便已烂透了名声。众人凑着热闹,等到轿子离去,这才散了场。
”一经出口,概不退款。“散去的人群中突然蹿出一位头戴太阳巾的道士,牵着一位可爱灵动的粉裙女童,眼眸深邃。道士正了正衣冠,大喊道。“欸~,可是你们几次三番求我来算卦的,如今听了卦象又要打人,还有没有枉法了?“
”道士的命也是命!”男子仰头正气凛然道,随后又用笏板指着众人:“诸位,在下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打死我也不说。贫道还忙着去给女儿买些糕点。”只见这道士膝下的闺女眼巴巴的望着众人,口水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甚是讨喜。
“今天是看在这闺女的份上,要是再看你戴着个帽子招摇撞骗,说些不明所以的晦气话,看我不抽你。”身材魁梧的男子磨拳说道。随即便自顾自地招呼着众人准备着打道回府。
年轻道士见那几人走远,便回头朝其大喊道,“你要不顾尊卑想打爷爷我可以,但得加钱!”随即便抱着女孩儿向街口飞奔而去。
“爹爹,加的钱可以给我多买些糕点吗?”道士敲了敲闺女的脑瓜,“你还真想让爹爹被打啊。”粉裙女童在背上呵呵嘻笑道:“买糕点去咯~”。
出了宰相府,沿镶蓝路直走。便到了城南临江巷,巷口转角便是莫府。
此时微风携雨,点抹春寒;檐落珠翠,意兴阑珊。
“有道是:风住尘香花已尽。”望着窗外景色,莫家小姐凭栏远眺道。
“君君,这可不是你迟迟不梳理妆发的理由。”
“这都被娘亲发现了。”乳名为君君的少女转头笑道,“娘亲厉害哩。”弯弯的月牙就这样挂上了眉梢。可是转眼少女便又觉得苦不堪言,因为今日又得接待不知哪家的提亲拜访。
说来这城南莫家,传闻祖上有那从龙之功,裂黄旗,代赭衣。既是如此天大的功德,却不见有何封赏,但也未曾落得个家破人亡。不过百闻不如一见。如今最值得说道的,却是那莫家小娘子,寻常人若是远远瞧见了,便越发觉得入眼,久而久之,一传十,十传百,便在这汴梁城流传着“不见莫家女,安识人间仙。”的趣言。
于是乎,将近整个京城的年轻俊彦,对此女都颇为上心,曾有才子偶遇其凭栏漫步,兴致偶得,便作诗言“星坠芙蓉耳,微颤月牙楣。翘首回眸处,肆意留香挥。”盛赞此女姿容,也因此作而名动一时。如今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早早就引来无数人家的登门拜访,但却从未有人能够得偿所愿。
此时莫家小姐气鼓着脸坐在妆台前,梳妆打扮,可爱动人。
恰逢灵山斋采药人路过屋外,莫家小姐便不再梳妆,趋步窗前,踮着脚尖探头询问道:
“阿陈,南山的丁香开了吗?”
“小姐,南山的丁香开得正盛。”
花开的欣喜,躁动着少女的心房。此时相思只在那丁香枝上,豆蔻梢头。粉衣少女全然不顾天空落下的绵绵细雨,双手拾着裙摆便向那南山奔去。
雨斜南山下,惟见一袭蓑衣立于林中。“好不痛快!”。少年学着说书人的言语,腰间悬挂一把新做竹剑,仿佛那浪迹江湖的侠客。湿寒气重,每每这时,少年便被吩咐在此,独守粮仓,以防谷物受潮。
“这位大侠,可否与我共赏丁香花开。”少女从赵却背后踮起脚尖,粲然一笑道。
“莫小姐,明知下雨,却为何又不执伞?”
少女闻此只是虚眯着眼,自顾自地伸出双手。少年便只能无奈地取下箬帽,熟练地递了过去。
“莫不是小姐想看我淋雨,好作取笑。”
“难不成你赵大侠淋了雨,便不再是大侠了?”莫家小姐戴上箬帽反驳道。飒飒东风细雨来,少女又小声嘟囔着什么似的。随后回眸说道:“你还记得山腰那片丁香树林吗?我听阿陈说花开了,开得可盛了。”
“我要去那看花,你去不去?”少女伸出纤细手指摆弄着粉色裙摆,低头羞赧道。
“我若是不去,小姐不是又得迷了来时的路?”少年回答道。二人随即相视一笑,冒雨结伴而去。
过了桐木桥,就是南山腰。花随雨落缀尘土,雨携花洒泽叶青。
此刻丁香树下满天紫,少年抬头看向枝叉。少女低头拾掇落花。
又是那微风忽骤,惹来阵阵花香。只见少女攥着一抔落花,灵光散发,悄然,宛如桃花般羞赧着掩入少年怀中,少年趁此伸出右手,但很快便又缩回。
少顷之后,懵懂的二人忽觉一阵酥麻,羞红着脸又远远的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