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章 西风居(一)(2 / 2)寻香札纪首页

竹也摆摆手,两人依旧无话。

西南忙了许久,这才从精致的提包里掏出学校日刊,小心翼翼的读着:食堂大米储粮告急,庶务主任匀出煤火费的300洋金,作为校长女公子出国远赴西洋留学费用,中二年级学生罢课,欲砸破花坛。中三年级学生认为功课颇多,决定召开紧急会议,研讨此事。

竹也小心翼翼地从蛇皮口袋中拿出一个十六开的日记本铺在桌上,内页是雪白的羊皮纸,肌理细腻,质地柔软,封面是牛皮,上书一行漂亮的洋文花体字:Diary。俗话说好马配好鞍,竹自然为这么精致的笔记本专门在百货商店买了只价格不菲的钢笔,雍容华贵的银色外壳加上金色的笔尖,使竹一下子就被这只钢笔散发出的独特古典气息给迷住了。

当竹握起笔时的那一刻,被那一片茫茫的空白唬住了:写些什么呢?竹咬着笔头犹豫不决,刚刚的信誓旦旦,一下子就被茫然轻而易举地打败了,可竹转念一想,万事开头难是家常便饭,自己破费数十大洋购了本子和笔,总不能大喊拉倒,将本子揉作一团人扔进废纸篓里吧,迟疑地“推就”了一会儿,竹有点自暴自弃的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

4月27,礼拜四。天气——依目前形式看来并不阴雨。

然后呢?然后呢!竹还是沮丧的捶了一下桌子,突然灵感悄无声息地来了,竹发狂似的写下如下几行字:

前几日观流星雨,喝了二两黄酒,头微发晕,流星雨风景绝幽,远处的蝉声忽然悠扬,像一首讲究仄平的诗,仄平仄平仄仄平,极是动听。今日听西南念学校日刊不免发笑,有失大雅,下午未过,也不晓得还有什么新鲜事,如此。如此。

可不是嘛——由“如此”想到周明月再由周明月想到抄讲义,真是“如此”惊醒梦中人。竹苦笑着,只得“任劳任怨”的抄那些批注——周老师的字小如蝼蚁,岂不论抄,就是浏览一遍也费时费力,忽然西南放下学校日刊开始摆弄起崭新的无线广播机了,竹也停笔不抄,打算仔细聆听这机器会播报些什么?最初像是火车挂钩,嗞啦,嗞啦,使竹想起了往锅里泼油的情景,如此“嗞啦”的响了半天,又忽然换了个凄凉的腔儿,颤颤巍巍地长鸣,好似摔胳膊断腿的伤兵不住的呻吟。而后,又是山呼海啸火山喷发——啪啪,、喔喔,越来越尖!门槛上熟睡的猫也警觉地跳了起来,对着播音机虎视眈眈,似乎准备一跃而上把这闹人的玩意儿一爪子拍翻在地,“息事宁人”。又是——“上海!”播音员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声音之尖锐,之有力,之厉害,惊为天人。

于是——温文尔雅的西南也经不住这猛烈的波音攻势了,他捂着耳朵,在发现收音机因某些故障而不能关闭时,只得绝望的常叹一声:“竹,去咖啡厅吧,这东西太恼人了。”语气几乎是哀求。

竹也不忍心使西南受苦,拾了本子等物,穿上一下水就一蹶不振的灰衬衫,飞也似地地奔出了西风居,不巧路上小雨,蒙蒙小雨虽不足解暑,但也足以使劣布做的制衣变得黏黏渍渍的,这种雨最为讨厌,既不像瓢泼大雨般潇洒,也不如潇潇阵雨般富有诗意,要么下得很大,要么就不下,这样倒让人挺难受的。可降雨的龙王是戏人的,他可管不了这么多。

马路上的洋车匆匆来过,又匆匆消失。使柏油路显得格外孤寂。

西南皱了皱眉,挥手就叫出租车,“嗞啦”——一辆洋车急急停下,扬起路上的积水溅了竹一身,竹赶紧摸索日记本——幸好,是老天助佑,还干燥着哩。

车窗外缓缓打开,一张苍白的面孔映入眼帘,洋车的御者嘴角边上留一刀疤,身穿黑皮夹克,带着墨镜,妥妥的黑帮形象。既然是黑帮,西南自然不敢怠慢,他把胳膊搭在车窗边上,显出一副亲热的模样来:“到——某某咖啡厅多少钱?”西南尽可能使自己声音变得亲和起来,显出轻快的模样来。

不过,西南可看到了黑帮的车,那是一辆伤痕累累的老爷车,于是西南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行?”

御者派头十足的瞪了西南一眼,然后中气充沛的说道:“行。从海城走到大不列颠都可以。”这行字不免带着些反唇相讥的意味,随后又说了个数目。西南默默的登车,心里不仅赞叹御者的幽默情趣。车一路颠簸,总算平安的抵达某某咖啡厅了。

某某咖啡厅的匾额上用泥金涂着端正的洋文大字——Johnson。竹赶紧走了进去,总算摆脱了黑帮那恶毒如怨妇的眼神,竹庆幸地低声说道:“万幸,万幸!”

西南靠在了一张舒适的扶手椅上,咖啡馆,不,也许是酒吧,一半残暗破旧,掌柜估计也知道顾客不是冲着私家甜品、盛大的宴会和小麦啤酒来的,便也免去俗套。咖啡厅里的生意冷清,以至于竹和前台调酒的酒保搭讪也有了回话。

“这里到底是咖啡厅还是酒吧?”

酒吧从冰桶里舀了一勺冰块,答曰:“什么都是,这里是咖啡馆,南洋、澳大利亚的可可豆都有库存,这里是酒吧,有鸡尾酒和香槟,苏格兰威士忌等等,这里也是茶馆,龙井香片各类茶应有尽有,这里还是饭馆,牛排、爱尔兰土豆就在后厨。”酒保真是铜牙铁嘴,一口气说完那么多,还不忘自圆其说似的大笑三声。

竹只好悻悻地回到了椅子旁,努力的在裤子上擦了两把,以干燥自己挂满雨珠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