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是个小村庄,除了名字跟个世外桃源一样,其他的真没一点儿跟这两个字沾边儿。
全村上下连带牲畜加上人也不过百数,更别说,这村儿位置还挺偏,一般人还真找不到,就是倒霉一不小心误打误撞进来了,那些七弯八拐的小道道没人领着还真不容易出去。
毕竟,桃源村挨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茂密山林,偶尔走个夜路还能听到山里传来的动物的嘶吼声,特别是一到动物繁殖交配的季节,那声儿,真是叫得人头皮发麻心头抓紧。
想想也是,谁让桃源村就搁山脚下呐!
其实,桃源村也是有十余户人家的,这里面打猎的占了两家,一户是张屠夫,一户是李麻子,这两家还是姻亲关系,不过命都不好,前两年两亲家一起上山打猎的时候一起让山里的大虫给嚯嚯了,等人找到的时候,就只剩残肢断骸了,那惨烈,据说是看到的人一月都不敢见荤腥呐!
可想而知,那场面,太……刺激了!
不过,好歹也得说说,这两家的顶梁柱都不在了,张屠夫家好歹还留了个后,至于这李麻子,确实有些惨,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儿,男人死了媳妇儿自然也就跑了,那两间平房的家里就剩了个寡母,要不是这张家心善,这寡母啊得活活饿死在家里都没人知晓。
后来,两家就合到一起了,要算起来,这两家满打满算加在一起也凑不出一只手来,人丁不兴,少,太少。
不过,这样的事儿在桃源村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毕竟,村小人也少,谁家就是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没一会儿也都传遍了,家丑那是更捂不住的。
好在,人少是非也就少些,一年到头,还是有些时候能过个清净日子的。
当然,这样的日子于星子而言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日子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累了就睡,醒了就吃。
就是他家圈里的猪仔过的好日子也不外乎就这样了。
呸,这骂得呸脏了,咋连自己都不放过了?
不过,好日子是有数的,这天儿越来越凉了,各家各户都在屯过冬的食了,毕竟,真入了冬日里,雪下大了是出不了门的,没办法,这靠着山温度要更冷些,一出门儿就得把人冻僵。
这不,刚把白日里捕的鱼给收拾干净挂灶上熏着就又要出门了,一想想,还真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呐!
夜里的风吹着还真有点儿凉嗖嗖的沁人,天上的星子也少的可怜,就那么几颗几颗的零缀着,一会儿瞧得见一会儿又被黑云抓了去,不过好在那圆润的月亮还算亮堂,几乎把林间小路都照了个七七八八。
渍渍渍,这不行啊!
几乎是走两步星子就摇摇头,瞧着小草偏的,这脚印儿这么大个也不晓得遮遮,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还有横刀截断的剑痕,真是想装瞎子都不行。
这一路上,星子慢悠悠地走走停停,看着就跟闲庭信步似的漫不经心,可若是仔细瞧瞧就能发现,几乎所有的踪迹都不见了。
越往里走越是寂静,除了风吹林木带来的窸窸窣窣,就只剩下了山间野物偶尔极速掠过时带起的颤动声,倒也不对,这呼吸声是不是显得过于不专业了。
罢了,女人何必为难男人呢?
想到这里,星子又提了提背上的竹篓,摇摇晃晃地去趴猎洞了,上次埋的猎坑不知道还奏不奏效咧,但愿老天保佑。
几乎是身影往前一跪的一瞬间,耳旁瞬间乍开一声极短的破空声,刚刚身子一倒,又一簇急风从头顶裂开,紧接着,无数铮鸣从身后响起。
得,这算是赶鸭子上架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抹灰黑的身影几近肉眼无可挑剔的速度从下至上迎面而来,不给人一丝迟疑和反应的瞬间,只听几声噗通,空气中绽放出了血色之花。
早知道,今晚就该好好休息的。
这不,还有人死不瞑目呢。
虽说嘴上嫌麻烦,可手上的活儿那可是一点儿没停,星子先把尸体全部拖过来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起,眼神仔细的扫视过一遍之后才开始上下其手的。
这牙里藏毒,这体格匀称……。
摸上去倒不像是同一批人呐。
想到这里,星子突然一顿,遭了!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身影一纵就奔到了一颗大树后站立不动,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流淌在耳边,星子这才回过神,原来这才是不专业的那个。
身形一转,两人面对面的那一刻,星子才真正明白,原来书上所说的惊为天人还真不是胡诌的。
瞧这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人家长的这才叫脸啊!至于其他人,只能说是个凑数的。
当真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古人诚不欺我!
可惜,命短!
瞧着出气多进气少的,活不长啊!
不如…………。
想到这里,星子直接整个人蹲下慢慢地凑了过去,这人身上的血腥味儿太重太浓,光是闻着味儿都知道伤得不轻,更别说,这人的脸色看上去就跟那月光一样朦胧,这可不是个好迹象。
这时,星子也琢磨琢磨些出点儿道了,合着,刚刚下去这几个是奔着这人来的,合着,杀错人了呗。
瞧这长相,这身形,这衣着气度,肯定不是一般人儿,这算是误打误撞惹祸上了不?
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想到这里,星子直接扬起手掌就砍向男子的咽喉,临近堪堪一指的距离又突然顿了下来。
不不不,与我何干?
这不是吃不了羊肉还倒惹一身骚吗?
呸,他不想吃羊。
星子赶忙甩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把刚刚下去那几人拖回原位,顺便,还把这位命不久矣的美男子搬了个位置,当然,也顺便布置了一下凶杀现场。
如此这般,有理有据,简直顺眼多了。
反正,估计这位美男子也熬不过今晚了,伤成这样,就是猫有九命都得去三命。
最后,星子善后好一切,又仔细的把过美男子的脉后终于放心的离开了。
渍渍渍,这伤势这身体,当真是必死无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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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令星子没想到的是,正当他还在美梦里大快朵颐时,突然被急促而来的敲门声以及震耳欲聋的吼叫声给惊醒,好吧,梦里的大鸡腿,醒来时一枕的口水。
二柱子,你最好真有急事。
不然,我就把你揍成二愣子。
星子顶着一头的爆炸鸡窝气势汹汹地去开门,刚刚拉开一边,直接一个身影就麻溜地滚了进来,当然,还特别虔诚地来了个四肢着地。
此情此景,倒是有些莫名地熟悉。
“星子哥,你咋还在睡哦!”
“快快快,跟俺走!”
“不不不,用跑的!”
“咋的,你奶终于去了?”
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过,好在二柱子还真不介意面前这人的口出狂言,毕竟,听得多了都习惯了,这可是连他那震慑七邻八坊的奶都无法撼动的人物,他,连屁都算不上。
“瞅你这火烧眉毛的劲儿,出啥事了?”
星子虽然说没睡饱,但还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一看来人这火急火燎的架势就知道绝对是出大事儿了。
要说这二柱子本名叫李器,是桃源村村长李大海三代单传的孙子,平日里那可是一家人的心尖尖肉宝贝得紧,就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能嚎得一整村儿都知道。
没办法,谁叫这娃有个能河东狮吼的奶呢?那中气十足的嗓门根本不像是个古稀之年的人。
所以,村里的人都比较怵这位杨狮吼,呸,杨翠莲。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星子被前方这抹修长挺拔的身影拉着跑的时候,突然往后一退停了下来。
“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李器一不注意就被后方的星子扯得一个踉跄差点儿就摔了个狗吃*,这人往日里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褪去了几分,特别是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不知怎么的,让人后背泛起一股寒凉。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怎么星子哥就突然的孔武有力起来了,一望着这双眼,吐出的话都止不住的磕磕绊绊。
“就……今早……倒在那小道上的。”
“我刚从县里……回来……就碰上了。”
听完这话,星子心中不由得一紧,这厮,就该昨晚解决的。
倒,真是命大!
“星子哥,……出什么事了?”
李器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看星子哥这语气调调琢磨出些味儿,脑子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瞅你这胆子,也就针尖儿大!”
“吓你的。”
星子突然大笑出声,刚刚那种冰冷晦涩的感觉仿佛是错觉一般,李器呆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看着面前那越跑越远的身影,心里莫名地有些心慌。
说实话,他看不懂星子哥这个人。
甚至,有时候会莫名感到害怕。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抗拒危险的本能!
想到这里,李器又默默地跟了上去,毕竟,这可是他爷三番叮嘱要“请”回来的人物,他可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等李器到家的时候,才发现他奶跟他娘都站在院子里,西侧的客房关得紧紧的,就连平日里有个风吹草动都得吼上几声的奶都闭口不言了。
“柱子,快去温习功课。”
“这下个月可就得县试了,咱可不能有半分懈怠。”
“要是累了就先去歇息歇息。”
半推半搡间,李器已经被他娘李花氏给推进屋子里去了,出去时还顺便把门儿给关上了。
这话说的就前言不搭后语,他娘向来稳重妥帖,像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倒是少有。
不过,李器倒也不在乎,都是自家人,能有什么坏心眼。
该让他知晓的事情他自会知晓。
不该知晓的他也不会多问。
…………
至于星子这边,气氛算不得好。
满头花白的老人恭敬的站立在一侧,虽说单杵着一根手拐,可那神情却并不松快,反而有些忧心忡忡的看着床上那抹逡黑的身影。
星子已经再次把完脉,不得不说,这人真是命大,就这沉珂飘零的脉象居然能活这么久,还真是上苍眷顾。
或者说,实力不俗。
但不管怎么说,这人现在都是个烫手山芋,一个处理不好,后续就是无尽的麻烦。
“这人,不是在梁国为质吗?”
听这话,李大海也不由得出神,或许是想到往事陈陈,整个人都多了几分颓然。
是的,此子乃是景国质子——陈菽,字望山。
要说起这陈菽的生平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出生起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家族又没有根基底蕴,活脱脱的就是权势斗争中的牺牲品,俗称,倒霉蛋。
不过,陈菽最出名的是他这张脸,此子男生女相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更难得的是此人在乐理上的造诣可谓是登封造极,堪称人间仙乐。
想当年,四国会道,此子可谓是一鸣惊人,就此,仙乐公子的美名也在四国流传开来,当时那国道可谓是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观瞻一睹真容呐!
可惜,四国只剩三国了。
这人,后来也跌入泥潭。
想想,可真是世事难料。
星子原是没有认出这人的,先前这张脸虽说确实眉眼出众,可奈何浑身脏污着实有些遮眼,这洗干抹净后倒是显着那眉心的一抹朱砂痣特别打眼,要不是这样,星子还真差点儿没认出这位“故人”。
毕竟,少年俊朗,可多多少少与记忆中的模样还是有所出入的,褪去的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气风发,现在约莫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落魄流亡。
看来,这梁国为质也是九死一生。
“那这人,您看怎么处理?”
李大海虽然长着一副慈眉善目的脸,杵着单拐看着弱不禁风,可那埋藏在纵横交错纹路下的神情却并不温和,甚至,隐隐的透着一股敌视之意。
星子闻言沉思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霎时松快了几分,看着好似温软可眼底的笑意却凉薄得紧。
“行了,你这把子老骨头就别瞎折腾了。”
“哪儿来的我给他丢哪儿去就行了。”
“就当做日行一善。”
星子的话说的隐晦,仿佛这条人命在她的眼里就像浮萍一样,一拍就散了。
李大海也没有反驳,于他们而言,没必要为了一块烫手山芋费劲折腾,这世道就是如此,人命如草芥,管你是王孙将侯还是钟鸣鼎食之家,一朝落败,就只能做阶下之囚,人人只会践踏相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只是话本子里的故事而已。
活得没有价值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
入夜后。
天地寂灭,风云四起,月光星光都已经悄悄地隐怯,只有耳旁那呼啸而过的疾风愈加肆虐,黑云此起彼伏滚滚而来,其间夹杂的银光轰鸣响彻天际。
暴雨将至。
又到一年雪雨风霜之季了。
想到这里,星子穿梭在林间的身影更加的行踪难辨,不多时,就已经到了昨晚熟悉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