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它的主人走得也不快。
宛如春风故里,自在飞花,信步而游。
袍袖轻扬,右手负于后,从服饰到姿态都是飘然隐士之态。
火光下,便见那人抬眸凝望,犹如皎然月辉,微明通玄。
这一瞬间的错觉,还映在圣莲坛诸人的眼中,顷刻疾风骤雨,步履残影,身姿化长虹,幽暗里惊天一剑势若雷霆。
“砰。”
月牙戟撞上了紫锋剑。
没有言语较量,没有多余试探,罗教主几乎在瞥见孟戚就霍然扑上,拼尽十成力道。
短兵相接,铿锵一响,骤然爆发的气劲荡平四周阻碍,哪怕远在十丈外的圣莲坛教众也被推得不住踉跄后退。
飞沙走石,眼不可辨。
看在逆军士卒眼中,就像妖魔掀起黄沙,将罗教主卷了进去。
“妖魔来了!”
什么人能长那副面孔,还能在这般时候步履悠然?唯有妖鬼邪魔!
他们惊惧高喊,跌跌撞撞往前冲。
圣莲坛诸人见势不妙,连忙大喝一声:“快拿下!不许乱跑!”
前方街巷,黑暗笼罩。
紫色剑芒夺目,竟生生脱离了剑锋数尺而存在,这曼妙绝美的圆弧,就是剑锋之前留下的轨迹,一剑比一剑凌厉狠绝。仿佛是猛兽利爪尖牙,每当它渲染上血色,圣莲坛教众就会心惊胆战,知晓是罗教主受伤。
“哈哈哈,再来!”
罗教主桀骜狂喝,月牙戟越挥越快,剑芒开始混杂另一股蛇形亮虹,街巷两壁石砖纷纷剥落。
气劲带来的无穷威能,被强行约束在狭小的战团内,它们的影响范围越小,被剑光戟影掠过的地方受创越多。转眼间已是地裂三尺,街巷两壁犹如被大力卷折的布匹,已经扭曲变形,房舍摇摇欲坠。
这里已经靠近内城,房舍均为权贵富户所有,因天授王大军逼近,原本住在里面的人都搬迁到了内城,多一道城墙也能勉强安睡,只留下了大片空屋跟少数奴仆。
城破后本就要吓破胆,再听到这般动静,宅中仆人抱头奔逃。
“轰!”月牙戟击碎了屋顶,蛇形游走直掠庭院中的树木。
灌注真气的紫锋剑,穿透砖石就像刺破窗纸那么简单。
无论挡在前方的是什么,哪怕是一株三十余年的槐树,一时树皮木屑激荡纷飞,宛如倾盆暴雨。
那个圣莲坛护法惨叫一声,身体后仰跌退数步,只见他小腿血流如注,一块树皮宛如暗器般钉在上面。
众人被唬得面色惨白,急忙后退。
火把的后撤,意味着光亮彻底在这条街巷消退。
被留在原地的的圣莲坛护法忍着腿上伤痛,正要艰难地爬起来,忽然他感到莫名心悸,有一股大力从后将他拽进更深的黑暗中。
他竭力挥舞想要抓住地上的石块,指甲脱翻。
惨叫戛然而止,众人眼前只剩染上血迹的石块,护法已经被拽进黑暗。
“这是怎么回事?”
“暗处藏了人!”
顿时有人强打精神,将火把往前伸,怒道:“装神弄鬼,快滚出来。”
这些来自江湖的恶徒,骂了几句给自己壮胆,随后互相看了一眼,以背靠背的姿势缓缓踏前几步。
罗教主还在孟戚恶斗不休,招数凌厉,功力不足境界不深者想要细观只会感到头昏脑涨,他们只能竭力自保,结阵试探隐匿在暗处的未知敌手。
随即平地像是刮起了一阵凉风。
众人只看到一道影子,斜掠而出,背靠着背探入黑暗的几人身形猛地一顿,瞬间头颅飞起,狂飙出的鲜血伴随着摇晃的躯体,火把坠地。
众人还来不及惊骇,凉风已然扑面。
没有杀意,似山野秋风,林间清泉,却是触之皆死。
后阵彻底混乱,再也无人能够约束惊慌奔逃的逆军士卒,圣莲坛的护法圣女们同时意识到这就是几天前在华县施展了宛如鬼神般刀法救走刺客的无名高手,上次他们没死,这次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刀锋过处,血珠挥洒,入目皆是残肢断臂。
圣莲坛武功稍微高一些的人,竟都不去阻挡而是返身逃跑,致使没人能完整地在无锋刃下走完三招。
痛叫并连血腥萦绕鼻尖耳际。
墨鲤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收刀退回黑暗。
他还没有像这样杀过人。
事实就是,神医只能在瞬间救回一人,却能杀死十几人。
让救人的手去握杀人刀,纵使心绪难平,墨鲤的手却没有一丝迟疑。
感受着孟戚的气息,墨鲤猜测自己受到了对方的影响,可是那又如何呢?即使此刻看不到对方的面孔,听不到话语声,墨鲤也能再清楚不过地感觉到那股磅礴剑势。
那股随剑而出,坚不可催的意志。
几十年来定天平世,随着楚亡消磨淡去的意志,今朝重现。
……尽管永宸帝是有心无力,风行阁秋景有志力薄,程泾川有势更有野心,他们将来加诸这世间的利弊尚不可知,或许世道依旧纷乱疾苦不息。
但能断言圣莲坛、天授王逆军、西凉余孽、乃至类同秋陵县司家堡之人,是图谋己利遗祸不绝之辈。没有他们,世道未必变好但有了,就会更糟。
“故,无常不至,吾代为索命!”
孟戚眼底冰冷,眸含杀气,视眼前敌手为死物。
掌中内力再提,剑携天地灵气,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剑击得月牙戟生生偏移。
罗教主陡然色变,连退十来步都没能化消冲力,胸口气血翻腾,不由得左手按墙稳住身形。
余力随之震荡,轰然一声,墙壁沿着罗教主的左掌崩裂出数道裂缝,顷刻崩塌。
罗教主不禁暗骂,哪有人越打功力越雄浑,越战剑意越盛的,今天怕不是出了鬼?
心中疑惑,便生退意。
他急掠入屋,此屋宽大,摆设华美,显见其主非富即贵。
绝顶高手能在刹那间敛息屏声,藏匿不出。罗教主选了一个极好的位置,一面运功平复内腑创伤,一面暗中发狠,誓要给这目中无人的对手一个教训。
屋内漆黑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乍然剑穿锦屏,千丝韧缎如纸破,月牙戟险之又险地用其上弯钩将之绊住。
人影交错之际,罗教主猛然发力,左掌劈下,同时双腿连环踢出,靴尖出现利刃。
孟戚不差分毫不迟刹那,随之掠起,正踏在罗教主踢过来的靴面上,生生把人踩落了一截,持剑右手猛地一拽,发力撞破后方墙壁。
罗教主噙着冷笑,他暗算落空,也被迫离开藏身地,可是对手也拿他无可奈何。
剑与月牙戟各自脱离不得,方向又对罗教主有利,因为撞破墙始终是由孟戚背部在受力,罗教主并无损伤,且他发出的悍猛一掌依旧在直追孟戚。
太天真了,罗教主心想,如果拼剑拼内功,他还未必是对手。
势将尽时,孟戚身在半空,眼看已避无可避,又一堵矮墙被冲破,飞沙走石间,孟戚忽然身形拔高,像是被人掀到了旁边。罗教主一掌击空落在残余的半堵墙,旧势已尽新力未生,电光火舌间刀锋夺命,正中罗教主心口。
“这……不可能……”
罗教主惊骇莫名,如此全力拼杀下,怎能有人无声无息地潜伏在侧,甚至可以把孟戚推到另外的方向不伤分毫,岂不是说明这二人全心信任对方,甚至连内力都能贯通互融,毫不冲突?
绝顶高手的护体真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秋叶旋落,飞沙甫定,
孟戚悄然落地,持剑右手负于身后,无声立在罗教主后方。
罗教主兀自不敢置信地盯着持刀站在眼前的墨鲤,身体晃了一晃,口鼻溢血。
墨鲤眉峰一蹙,反手抽刀,飘然后退。
这是一个极快又毫无余地的搅动收刀。
罗教主颓然栽倒。
这一刀斜穿肋骨,翻拧而刺,准确地扎破心脏。
这种准度,让罗教主几乎怀疑对方杀了成千上万人,才能有这样无误的手感。要知道他可不是躺着站着任人屠戮,交锋可能连半个照面都没有,在推开剑者那瞬间,怕是连人都来不及看清,出手只一刀。
“你,你……”
再怎样高深的武功,也扛不住心腑碎裂之创。
罗教主气息近无,四肢抽搐,谁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再战半个时辰,亦有一剑杀你的机会。”孟戚缓缓走来,冷然道,“但我有阿鲤,不想费这个功夫。”
罗教主神情狰狞扭曲,眼中万般不甘,终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寂然不动。
想踏过尸山血海凌驾众生的人,终成无边尸骸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