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才发现儿子孙思明偷窃完全就是为了过贼瘾,并非图财,而且什么都偷,富户穷人一视同仁,全不放过,至于偷什么则完全随性,可能在孙大少爷眼里,只是将偷盗看作一次次的攻关游戏,而游戏的规则便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简便的方法,将某个人家家里的某样东西弄到手,且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被发现或者抓住。
这个‘游戏’让孙少爷玩得不亦乐乎,完全停不下来,而且他还有各种恶趣味,喜欢捉弄人,比如有一段时间,他专偷各家的恭桶,导致了那一段时间肆柳镇县城内人人悬心,家家吊胆,更甚者整夜抱着恭桶入睡。
渐渐的,孙思明偷盗越来越频繁,盗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整日上梁下墓,忙个不停,连个假都不给自己放一个。又因为他总是晚出早归,偷完东西回屋后便倒头就睡,一睡就是一天,晚上起来再继续偷,因此白天的时候,他几乎不会在孙家露面,年复一年,于是最后就连孙家的下人们都几乎遗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个少爷存在,那外面的人对他便更是无从知晓了。
有一次孙思明在盗掘一个颇具规模的大墓时,意外从棺椁中获得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卷绢帛,绢帛外侧用隶书写有三个大字‘青烟散’(四声),孙思明摊开一阅,真是大喜过望,竟然是一部轻功身法秘籍。
有了这个秘籍后,孙思明更是如虎添翼,偷盗也愈发轻松,于是他便走南闯北,专挑险境危地开偷,却都尤入无人之境。这就令他愈发的胆大自信,肆意妄为了起来,甚至皇宫后院,他皆进出了好几次。
然而乐极往往就会生悲,太过嘚瑟就意味着离倒霉不远了。有一日他闯进了一座将军的墓穴,竟意外被墓穴里的机关夹断了左手的中指,还将整个墓穴的防盗机关给引动了,最终拼尽全力逃出来后,孙思明惶惶如丧家之犬,而他的那根断指也就永远留在了墓中。
遭此一难,令孙思明一连数月都未再出过家门,独自躲在屋里总结教训,疗伤待愈。
而就在这个时候,正好赶上孙德海在银钱周转上出现了危机,医馆生意也不好,分坛的建设以及日常开销也耗费颇巨,孙德海左支右绌,疲于奔命,依旧改善甚微。
而孙思明在得知父亲的资金困境后,主动将多年盗来财物统统拿去变现,换来的钱财大大地缓解了孙家一时的财务危机,自此之后孙德海便对儿子的偷盗行径便不再指责和干涉,选择了默许的态度。
而孙思明整整一年都没再重操旧业,只是躲了起来,花了一年的时光修炼和巩固了自己的轻功身法和心性。而待到他再次出山后,‘金一指’的盗名便一夜间不胫而走,传遍江湖。
直到后来,孙思明再次被大墓中的机关所伤,奄奄一息逃出生天后,被走马上任的李俦厦意外救起。
当孙思明苏醒后,得知救自己的人是新上任的肆柳镇县县令,心中顿时生起了给父亲做内应的念头,于是便将过往自己的盗窃经历一五一十地全向李俦厦作了坦白,只是略去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自己自小就是个孤儿。李俦厦自然也派人对他作一番调查,竟丝毫没有查出他的底细。在见识过了他鬼魅般的轻功身法,李县令便动了收揽之心。
数年后孙思明不但成了李俦厦的心腹,还担任上了肆柳镇县左县尉一职,甚至李俦厦为防将来朝廷对地方官吏的巡察,又帮孙思明在肆柳镇县造了一个假身份,让他落户到某个孙姓人家,做了那孙家的第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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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德海坐在椅子上,接过儿子孙思明递来的热茶,看着茶盏中那碧色的叶毫沉浮,沉声道,
“教主无心大宝,只一昧修行问道,我等无非就是供他予取予求的供养者,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修成了仙,必然会弃我等而去,那到时候,我们这些追随他多年,替他劳碌多年的人,最终又能得到什么?”
孙德海语气幽幽,说完后,眼中浮起一片黯然之色,轻叹一口气,将茶盏端至唇下,低头呷了一口。
“父亲慎言!教主此刻正在家中,万一...”孙思明听完父亲的话,脸上一阵青白交换,压低声线,轻声劝道。
“他听见便听见了,我等数次进言,他还不是充耳不闻,倘若这般能让他听进耳中,记在心里,即便惹他不满,将老夫性命拿去,又有何妨?”
孙德海越说越激动,双颊不禁浮现出两片潮红。孙思明见状,立即上前用手上下抚动父亲的后背,安抚老人的情绪。
孙德海自知失态,便住声轻叹,将茶盏搁于案上,整个人便像瞬间泄尽了气力,身体向后倒去,后背瘫靠在了椅背上,慢慢阖上双目,不再言语。
孙思明收回双手,负手身后,静静立在父亲身侧,眼睛凝望着院中花木。
不知几时,天空又飘起细雨,雨丝斜织,暗云低垂。原本院子里四响的蛙声,此刻也不知为何全没了声息,整个后院,只闻见雨水落在花木草竹间,淅淅索索的声音,宛如精灵低语。
父子二人沉默许久,晦暗的天色又使这院中的气氛更添了几分压抑。
又过了片刻,孙思明才首先打破沉默,开口道,
“教主既然志不在此,那便找有志于此的人便是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等不求升天,只求他得道之后,加施援手,助我等一臂之力,这总是可以谈的事情吧?”
孙思明话音刚落,忽然一阵怪风袭来,吹得院中竹木摇曳翻腾,紧随其后空中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可以谈!”
立时,群花谢落,潭水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