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二章 夏言辞官 码头相送(2 / 2)大明首辅从庶吉士开始首页

“快拿上来。”

夏贵自从袖子中将书信拿了出来,恭敬呈上,待得夏言接过之后,才悄然退了下去。

这封书信实则上是徐正卿代笔,让周进传送的,上头没有书写任何姓名相关的信息,只是简略说了三件事:

第一,提醒夏言,若想要在政治生命的末端里,告严嵩一状,应该慎之又慎,陆炳与严嵩的关系不用言说,宫中太监也和严嵩关系非同一般,而且现在还是严嵩的上升期,奏疏之类的文书,若不能直接交到皇上手中,那便十有八九是会经过严嵩的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第二,告知夏言,严嵩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人,夏言毕竟曾经查获过严世蕃和陆炳的罪证,若想要让人相信他不会旧事重提,从而保存性命,最好的方法,一个是装疯卖傻,一个是病重难言。至于如何去装,方法也有说明,正好这两种症状,都非常符合失势之后生气的老人。

第三,帮着分析夏言现在的处境,从他再次被起复,大动干戈,急于更换朝政班底,剔除严党人员,虽将严嵩压下去了,但皇上看在眼里,还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以致于现在朝臣虽认同他的观点,就连一直受严嵩打压的徐阶,都自始至终没有站出来为夏言说过一句话,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另外,从年初开始,他就在步步往泥潭的中央迈进,导致现在无法自拔,如今皇上的心思已经不同于宫变之前,若是他一再坚持,只怕不仅自己会受到冤罪,就连家人恐怕都难以幸免,这是在劝退。

看到书信的末行,夏言拿起书信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自己犯下的错误,他曾经仔细去思量过,如今辅以徐正卿的措辞看来,却是弥补之法用错了,而且是错得离谱。

逐渐的又想起年初之事的起因,一个叫徐正卿的新科进士,导致受他提掖升任的副都御史被贬斥边境,随之刑部也开始与他疏远,只保持着工作上的关系。

从那以后,严嵩背地里已经逐渐将京城刑罚的能力和情报的能力掌握在手中,自己反而成为了睁眼瞎的那一个。

他不能确定,自己在官场的失意与徐正卿能有多大的关系,但冥冥之中,有一种直觉,京中那股他当了严嵩的门客的风气绝非空穴来风。

可这个时候,想到这些已经无用了。

夏言临时请辞之事,由他自己第二天当面向嘉靖提起,奏疏也非常固执的坚持呈递了上去,在当天的下午就得到了皇上的应允,但宫中并没有传出任何处置严嵩、陆炳等人的动静。

这让他的心中越发害怕,晚间就将内阁中的个人物品搬了出来,行程准备的十分仓促。

仓促之下,既没有送别宴,也没有几个人来依依惜别,这与他以往三次被罢官的场景都有所不同,但这些夏言都不在乎。

京城如今对他而言,就好似一个巨大的囚牢,只有让他离开这个囚牢之后,才能够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

反而是到了东直门外的码头上,才来了一人,说他家的公子给夏言准备了一席送别宴。

设宴之人正是徐正卿,地点是码头旁侧的一个无人在意的酒肆。

许崇文对这里的情况非常熟悉,让他来操办这种事情,最是适合不过。

此时日近中天,码头上的漕夫都在忙活,这边无甚行人,上酒后,许崇文领酒肆老板去了外边。

徐正卿起身请夏言落座,拿出一封勘合,说道:“夏大人,严阁老已经让兵部的王大人为你办好了勘合,在江南下船以后,你就可以驰驿回籍了。”

夏言的祖籍在江西,离京甚远。

所谓驰驿回籍,就是动用官方驿站的关系,一站接着一站,派出骡马接送免去其中诸多麻烦。

而且用上了驰驿,便相当于去除了罪臣的身份,等同于正常致仕归乡的官员,原本这份勘合也是会正常发放到夏言手中的,但他走得匆忙,不想去王以旗那里走动,怕丢面子,便想着不要也罢。

可他今日这种处境,让一个尚且未曾正式步入仕途的后生见了,又何尝不是丢面子之举?

于是他没给什么好面色:“可是严嵩让你来的?老夫行则行矣,要这勘合作甚?”

徐正卿却是好声好气:“路途遥远,能有各地驿站照应,总是好的,至少可以免去沿途贼寇的窥视,加上夏大人年岁已高,也省去许多折腾不是?”

“老夫用得着他严嵩在这又做师婆又做鬼?他把老夫赶下台,又让你这个后生来卖乖,做戏给谁看?”

夏言隐忍了许久的怒气,终于在面对徐正卿之时,找到了一个发泄口,说话间,还把他手中的勘合拍飞落地。

徐正卿也不见生气,只是长叹息一声:“学生确实做过对不住夏大人的事情,可夏大人可有想过,严阁老隐忍了如此长的时间,以他的心性,为何会只想一条‘挟臣迫君’的罪名?而且大人以为,皇上真是信了你挟臣迫君的说法吗?”

夏言听他话中有话,没有立即反驳,但依然两眼狠狠的盯着徐正卿。

徐正卿看了一眼喧嚣无比的码头,侧了侧身子,压低声音说道:“若是在这条罪名的后边,再接上一条,私自联系边将的罪名,以夏大人当下的处境,又该如何自处?”

夏言听此一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曾铣与他的关系算不上密切,但他经亲家苏纲了解曾铣之事是事实,苏纲既与曾铣是好友,想来近来也会与曾铣有书信往来,真到了那一步,以严嵩的心性,这种事情肯定能做得出来。

心念急驰之间,忽然又想起,徐正卿这番心性之说,与他那天晚上收到的书信中述说的有相符之处,正想要问话,却被徐正卿抢了先。

“学生已为大人争取到了最好的结果,以尚书之名致仕,后续皇上还有加封,加封的诏书已经到了内阁,这种身份回乡,以后也不用怕再受当地官员冷落了吧。”

说罢,徐正卿也不去管他有何反应,起身捡起勘合,放回到夏言面前,径直往外走去。

夏言似明白了什么,起身追出两步,喊道:“你且等等……”

“夏阁老,我们就此别过吧,唯愿您老旅途保重,早日平安抵家,好安享晚年。”徐正卿回身作揖,称呼已从“夏大人”改为了“夏阁老”。

看着徐正卿渐渐走远,夏言回头重新拿起那本勘合,方才明白,自己此行输的并非老谋深算的严嵩,而是这个须毛都尚未黑透的后生。

而且按照徐正卿的说法,他不但不能怪罪,还要心存感激?

气恼之下,他咬着牙将手中的勘合撕成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