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赶来复旦中文系的,是李小林老师。
她让陈力简单收拾一下,乘坐巴老的配车,悄无声息的来到《收获》编辑部,在招待所里住下了。
李老师告诉陈力,燕京那边的动静太大,全国主流媒体应该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争相报道《一张欠账单》。
之所以紧急将陈力接到编辑部,这是为了保护他,同时,也是防止‘年少轻狂’的陈力,面对媒体记者时‘说错话’。
这是巴老的意思。
当然,也有可能是海中的意思……要知道,《一张欠账单》所涉及的一些内容,没有那位的明确指示,谁敢轻易发表……
……
“从前的马车很慢,很慢,所以,一辈子,只够爱一個人。”
“真正的悲情,不是苦,不是疼,而是温暖。”
“不要写苦难,不要写人间,你要写天堂,啊,那漫长而干净的祁连山,那苍茫而温暖的敕勒川。”
“祖国,草原,羊群,许灵均,李秀芝。”
“啊,爱情。”
“那种极致的美,冷静的美,绝对的美,才是真正的疼,能让百十年、千百年后的读者,感觉到痛彻骨髓的疼!”
招待所307房间,陈力灌一口绿瓶西凤酒,嚼一粒花生米,光着膀子,箕坐于床,帮助张先亮改稿子,大段大段的抒情文字,让这位乡村中学语文老师两眼放光。
有酒有肉,有招待所蹭吃蹭喝蹭睡,生活很美好。
美中不足的,便是张先亮这老哥的酒品不行,每次喝酒,偷奸耍滑,陈力很鄙视:“老张,你养鱼呢?”
“赶紧的,干了!”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十分潦草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戴一副眼镜,看上去挺斯文,就是脸上的褶皱如桃核,两只手掌摊开,皲裂的口子细密而凌乱,布满了老茧。
这中年男人,正是43岁的张先亮。
他早已有些醉意,使劲吸着鼻子,一只手端了酒碗,一只手捋一下凌乱长发:“陈力同志,你说的、很对!”
“你这兄弟,老哥我认了!”
两只酒碗,在空中‘咣’的一碰,两浅碗绿瓶西凤酒,便被他二人一饮而尽。
“陈力兄弟,借我六块九毛钱,”张先亮摇摇晃晃站起身,伸出他满是老茧的手,“我出去买两瓶西凤,再切二斤猪头肉,再买一包大前门……”
话还没说完,他便软倒在地,醉成了一滩烂泥。
陈力使劲搓几下脸颊,跳下床,随手将张先亮提起来搁床上:“不到三两白酒,就醉成了这般模样?”
酒不醉人人自醉。
张先亮这老哥,怎么说呢……1936年生于金陵,十五岁开始发表诗歌、散文,1955年从燕京到银川,先当农民,后当老师;
然后,因为一首《大风歌》,农场改造22年;
1979年3月获得平凡,眼下的身份,是银川郊区的乡村中学语文老师,在《收获》编辑部的招待所里,已经蹭吃蹭喝蹭睡三个多月,名义上,是为了修改《邢老汉和狗的故事》。
实际上,这家伙躲着不回去,是在偷偷摸摸的创作《灵与肉》。
毕竟,回到银川,他是一个乡村语文老师,留在沪上当‘白嫖怪’,身份是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