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1979年前后,乃至整个80年代,刊物编辑对作者实在太好了。
尤其当他们发现一棵写作上的好苗子,更是爱护有加,愿意为他们创造更好的条件。
唯一的要求,就是赶紧写稿子,尽快出成绩。
这个在后世,有個专用名词:催更。
而且,还是关小黑屋的那种……
……
一只乳鸽,一盆汤,加上一饭盒自制的‘羊肉干泡馍’,让陈力满血复活。
送走郭老师、李老师,他给自己泡了一壶大叶子茶,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听着外面的风雨之声。
雨打花木,噼噼啪啪。
房间里,一个老式台钟滴滴答答,节制而富有韵律,很容易让人静下心来,想一些遥远的事物。
半个小时后,李小林冒着大雨,送来了一盏煤油灯,带着一个陈旧的玻璃罩子,一看就是老古董。
李老师说,这盏‘气死风灯’,是他爸爸巴老用过的老物件,差不多有三十几年了。
陈力很感激,拿出几样中药材捎给老爷子,让他老人家泡酒喝,活血化瘀,补中益气,彰显了一个礼轻人意重。
送走李小林老师,很快的,他就进入了写作状态。
《一张欠账单》的主线剧情、人物设定和故事背景,早已熟稔在心,连大纲、细纲都不用拉。
主角确定为梁大娘、韩玉秀。
至于说哪一个为主,哪一个为辅,就很难取舍;以陈力刚开始的想法,自然选择了韩玉秀为第一主角。
可是,当他提笔写下《一张欠账单》的第一稿开篇时,他的想法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
【阿公去世了,三喜来信了,玉秀快要临盆生产了。】
【阿娘的眼睛,却瞎了。】
【阿娘告诉玉秀说,阿公去世的消息,先不要告诉三喜,他刚当上连长不久,家里的烂包光景,咱娘俩自己先扛一扛。】
【阿娘说,实在扛不过去了,再说;实在不行,先把咱家里,给生产队饲养的那头猪卖掉吧……】
至此,陈力的脑海里一阵恍惚,似乎有一道闪电迅疾划过,击中了什么,让他一个激灵。
他知道,这篇小说的主角,只能是梁三喜的母亲,韩玉秀的婆婆……梁大娘。
他豁然开朗。
靳教官讲述的故事,‘高山下’的故事,以及陈力记忆中的那些故事、昔日战友的音容笑貌,蜂拥而至,势不可遏。
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让他的眼眶湿润了。
他恨不得利用手中的笔,写下所有的故事、人物和细节,恨不得像那些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作家们,狠狠的写,肆意的控诉、追问和宣泄。
然而,他不能这样写。
伤痕文学、反思文学,乃至后面流行的寻根文学、意识流,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用力过猛,伤了文学的本质。
陈力认为,无度的倾泻与控诉,并不能解决问题。
相反的,在1979年这样一个新旧交替的年代,一个作家,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很容易出事。
一面是不可遏制的控诉欲,一面是冷静而客观的记述与描摹……他选择了零度叙事。
或者说,用后世一些文学批评家的话,他的这种写作手法,应该属于‘零度抒情’。
这是一种比‘白描手法’更加冷静、专注而客观的写作状态,没有态度,就是最大的态度。
他一把撕掉之前的一页稿纸,重新写下了一个开头——
【那一夜,约莫十二点左右,一只黑猫跃过屋檐,如一个幽灵,倏忽一闪,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