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睡不着觉的还有付红云。
听到身边没了动静,他悄悄睁开一道眼缝。
见褚奇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闭着眼睛缩成一团,付红云飞速从床上起来,奔到桌前,从抽屉里摸出昨夜藏起来的针线,又从柜子后的缝隙里,扯出那件还没绣完贝壳轮廓的衣裳,宝贝似地贴在脸上,喃喃自语。
“一晚上没弄完,可想死我了。”
他从小就喜欢各种各样的漂亮衣裳,曾用他爹从青城山求来的保佑他升官发财的宝剑,跟小表妹换了一条绛色绣花裙,被爹揍得屁股开花。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有如此不堪的喜好,难道是被女鬼附体?”
家里还找了德高望重的道士做了法,用浮尘把付红云抽得嗷嗷叫。
但看到上好的布料,各种各样的衣裳配件,他还是忍不住眼睛发亮,手也停不下来,总觉得自己能做出世上最好看的衣裳。
只是被爹打怕了,又担心娘因为担心,一命呜呼,便把那点喜好,偷偷藏起来。
到了明德书院,付宏远刚开始觉得这里就是荒山野岭,他爹估计是让他忘了做衣裳这些事,专门学打野猪来了。
可慢慢地,他发现书院允许大家在身边放置针线修补衣裳,便觉得如鱼得水了,每当舍友睡着,他便绣点小样。
没得练手了,就连褚奇峰、邬陵等人的袜子都没放过,偷偷绣了米粒大小的牡丹花。
下山到明月坊之后,他也忍不住手痒。
这会儿正要继续绣那些珍珠,忽然听到哐的一声巨响,卧房大门被人踢开了。
阳光瀑布般倾泻而入,照得他睁不开眼。
不过,来人不是明月坊伙计,也不是明德书院舍友,而是他爹娘带着一大家子亲戚。
看到他手里拿着针线,全都愣住了,全部伸出手指指向他,破口大骂。
“这不是付家最引以为豪的红云么?”
“付家怎么教孩子的?大男人做女红算什么回事?”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男身女命,不堪大用!”
“不伦不类!丢人现眼!”
付红云他爹一声不吭地负手站在后面,听完大家的斥责,忍不住狠狠拂袖,满眼都是嫌弃,发出狮子咆哮般的怒吼。
“既然你如此喜欢弄绣花针,这辈子就做女人吧!”
“老爷说的是。”付红云他娘哭得快晕死过去,但还是低眉顺眼地答应了一声,对娘家亲戚们使了个哀哀戚戚的眼色。
那几个人高马大、肥壮如牛的表兄弟们,立即抱拳道了声“得令”。
眼神落在他的两腿之间。
不知从哪里摸出菜刀、匕首、斧头等物,朝着付红云步步逼近。
发出咯咯咯母鸡抱蛋般阴险嘈杂的笑声。
付红云浑身冷汗,吓得从床上滚到地上,摔得骨头都快裂开了,嘤嘤嘤了好会儿,才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一切皆为虚幻。
他没有性命之忧。
念了声“阿弥陀佛”,他追寻那呵呵呵的笑声的来源,发现睡在旁边那床的褚奇峰。
他不知做着什么美梦,嘴角高高翘起。
付红云气得走到放着盆的木架旁边,就这双手舀了一掌心昨夜未曾倒掉的洗脚水,泼到他脸上。
只见褚奇峰猛然从床上跳起来,大叫道:“你看,观音也在用玉净瓶里的水祝福我们!”
在床上跳了好几下,把床架子压得嘎吱嘎吱作响,他才看清自己在房间里面。
褚奇峰抹掉脸上的水,放在鼻子边上嗅了嗅,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望向屋顶。
“味道不对呀,屋顶没漏,而且是太阳天。”
“刚刚你做梦了……”付红云看他那个样子,不敢往下说真相。
褚奇峰根本不在意,笑盈盈地下了床,猛地抱了他一下。
“梦中的事情发生了,或许是上天被我感动,特意释放的吉兆。"
他爹娘是青梅竹马,十六岁便成亲了,婚后举案齐眉,二十多年,从没有红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