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客官您睡下了吗？”

敲门声响起，嵇行夜猛然回过神，他将笛子收进行囊后，起身开了门。

店小二站在门口，对他说道：“掌柜见您房间亮着灯，特让小的来问，是否需要送些吃食或热水。”

嵇行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换下来的破衫子卷成一团递过去，“吃食就不需要了，昨夜宿在野外，这衣服被火星子燎坏了，劳烦小哥帮我处理一下。”

小二应声接下，便退了出去，隔壁睡了大半日的青年似乎也醒了，打开房门跟了上去。

第二日一早，嵇行夜去楼下的客堂用饭，发现那个青年书生也在。

书生昨儿个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现下倒是神采奕奕的，正与同桌的另一位书生交谈。

嵇行夜昨日误入人家的梦境，还在他梦中斩杀了一条巨蛇，便走到他临近的客桌坐下，却听到那青年唉声叹气起来。

同窗忙询问其缘由，只听那丧气的青年说道：“昨儿个白日还睡得好好的，哪成想入夜时竟做了半宿噩梦。”

那同窗忙问道：“做了什么梦？竟把兄长愁煞成这样。”

青年愁眉苦脸地说道：“想来也是怪异，我方离家月余，试前还收到了家中老母的书信，昨儿个夜里竟梦见老母生了一场急病，不两日便一命呜呼。”

那青年想必是个孝子，说完已是满脸涕泪，掬起衣袖擦拭起来。

同窗不禁动容，便安抚道：“兄长莫急，古人言阴极则吉，阳极则凶，你这梦毫无依据，必是反梦。”

青年闻言愁眉略展，忙问道：“当真？”

同窗抚肩宽慰道：“必然。你家老母向来身体康健，说不定是近日还得了什么喜事哩。”

“兄长且安心等待放榜，你素日勤恳，必有福报。”

青年经他开解，其心甚慰，果然也不唉声叹气抚胸顿足了，端起酒盏便敬了同窗一杯。

这时一个手握拂尘道士打扮的人忽然走了过来，大约是听到二人对话，出口打断道：

“小兄弟，我看不然。是人皆要做梦，春梦、美梦、鬼梦、白日梦、梦中梦……梦境之广无穷极，梦境变幻无穷已。无论何种梦境，自是有一番预兆，怎能以‘反梦’二字一言蔽之呢？”

两位书生大概平日里只读些圣贤书，听那道人一通诓扯竟觉得十分有理。

大概也是为求安心，便饶有兴致地问道：“哦？那你当何解？”

道人一挥拂尘，故作神秘地问道：“二位可曾听说过《庄周梦蝶》的故事？”

同窗一扬脸：“自然是听过的。”

道人摇头晃脑，继续说道：“话说这庄生有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在梦中，他流连花丛，逍遥快活，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庄周。梦醒之后，他竟茫茫然分不清虚实，这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其未可知呀。”

原本书生们还以为他果真有什么本事，哪成想，他起调倒是高，却又偏吊人胃口。青年书生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没点真本事就别来作弄我。”

道人闻言贼眉鼠眼地环顾四周，而后招呼也不打便一屁股坐在二人中间，低声说道：“实不相瞒，贫道祖上师承周公，解梦行卜乃贫道家学，可灵验得很呐！小老爷，您只需略施些酒钱，我便帮您把这个梦给解了，如何？”

他将手伸到青年书生的袍袖中不知比了个什么手势，脸上露出谄媚而狡黠的一笑。

那书生立时便甩开他的手腕站起来，义正言辞地斥道：“你这江湖骗子，我等寒窗苦读，统共就这几枚铜板傍身，还要难为你成心诓骗，今后我若做了官，必定将你这样的贼人绳之以法！”

说完二人便将那所谓的周公不知第多少代嫡系徒孙赶了出去。

嵇行夜握着酒盏摇了摇头，不禁暗自发笑。

不过，那个假道士提到的《庄周梦蝶》却提醒了他，他将这两夜的境遇结合在一起细细回想起来。

前夜于梦中踏入竹馆时，那匾额上的“幻世之门”四字实在费解，而昨晚不过是吹响了无相留下的骨笛，便进入了与他一墙之隔的书生梦境。

他在书生梦境中斩蛇之时，白日消失的神力也能自如施展。大蛇死后，昨日还要死不活的青年今次便立刻生龙活虎了起来。

嵇行夜解下系在衣襟上的骨笛，在手中摩挲着，看来庄周当年的困惑并不是毫无依据的。或许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与现世平行存在的“幻世”，而他手中的骨笛便是打开幻世的秘钥。

想到这里，嵇行夜决定即刻动身回一趟师门，将日前所历种种皆告知师父和师祖。

如果幻世果真存在，并且魇鬼确实如传闻所说在人梦境中勾魂索命，那嵇行夜此刻便已想好何为“道之所在”了。

师父对他说，修行是为“知善恶、了因果”，无相对他说，活着是为“因果”。

佛家谒语中常说“因果报应”，若他得此法器是为“因”，那么“果”会是什么呢？

他既可入幻世，而幻世中又魇魅横行，那便不如做一个擒魇之人，入梦擒魇，斩尽那些作乱害人的魇魅，看看到底什么是他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