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的笛子,嵇行夜蓦地一愣,昨夜的梦魇一幕幕涌入脑海。
他正欲站起身,脚下一软,差点跌进一旁的篝火余烬里。骨骼经脉皆酸痛不已,仿佛昨夜真与那神明无相大战过一场似的。
嵇行夜曾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这样的记载:夫鬼魇者、屈也。谓梦里为鬼邪之所魇屈也。
所谓魇者,梦中之鬼也。这种鬼怪常以人的忧思焦虑为食,忧思过度的人最易招致魇鬼。忧思成疾,重则致命。想那梦境幻世中自称神明的无相,应当就是传说中的魇鬼了。
这时嵇行夜忽然注意到身上的衣衫满是破洞,像是被火苗燎出来的,而他皮表却一丝受伤的痕迹都没有。
于是他便根据昨夜梦中所记,试着聚集念力让身体中的真气运转起来,并不断在心中默念:“剑来!剑来!”
山风带着清晨的寒意浅浅吹拂了一阵,风止之后,除了林子里的斑鸠“咕咕”叫了几声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手中无剑,胸腔中也没有涌动的真气。凉风吹得他直打哆嗦,“嘶~好冷!”
梦境中无故得到的一身神力此刻荡然无存。
昨夜在山上囫囵睡了一宿,仲秋的天气虽不是很冷,早晚却有些寒意,一身瘦骨被冷风吹透了。
嵇行夜打了个喷嚏,心道看来今日得寻个客栈洗个热水澡驱驱寒了,于是他便加快脚程往山下的城镇赶去。
他所在的时代修仙问道早已式微,所谓出家修行不过是在混乱的时局下混口饭吃而已。
兵荒马乱的年代,女子活不下去只得去为奴为婢或落入风尘,男人们要是活不下去无非就是出家为道为僧,或要么上山为匪,要么进城要饭。
所以比起上山当土匪的和去城里头要饭的,其实修行之人也好不了多少。如果不是连年战乱使许多人无家可归,谁又愿意隐居山野离群索居呢?
他掂了掂钱囊,上次替人看诊的银钱已所剩不多,吃顿饱饭、洗个热水澡,再要一间人字号客房,便又得去寻个谋生的活计了。
临近晌午,嵇行夜终于抵达镇中客栈。
一身破衣烂衫走进客栈时,那掌柜还以为进了个小乞丐,却瞧这小乞丐长身玉立,气质不俗,略略打量一番后,便招呼店小二引嵇行夜去客房。
才要抬脚上楼,身后忽然撞上一个人。
那人一身书生打扮,面色蜡黄,眼下乌青,看起来病殃殃的,仿佛被山精妖怪吸干了精气一般。
掌柜也被吓了一跳,忙询问道:“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谁知书生像是没听见似的,莽莽撞撞上了楼。他推开一间客房的门,鞋也未脱,门也不关,便往那床塌上一躺,呼呼大睡。
本朝秋闱日前才刚结束,跟上去的掌柜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小二说道:“等他醒来再收房钱吧。”
嵇行夜的房间恰好就在书生隔壁,客房隔音不好,一进门便听到书生震天响的鼾声。
他拉铃铛叫来店小二,要了一壶烧酒和几碟下饭菜,吩咐道:“劳烦晚些时候送一桶热水上来。”
嵇行夜晚间洗过热水澡,风寒已驱散了不少,夜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房间传来若有似无的梦呓,令他对昨夜的梦境奇遇感到无法释怀。于是他便起身点灯,从行囊里摸出那支骨笛递到唇边吹奏起来。
幼时随师父下山打醮,也曾习过古琴、笛、笙,音律倒是没生疏。几番摸索过后,一段清亮悦耳的旋律便缓缓潜入了寂静之夜。
嵇行夜正兀自陶醉其中,笛声忽然一顿,方才还在客房之中,现下竟突兀地出现在一个山村的路口。
一位老妪拄着木黎杖独自在村口徘徊,她有时抬头看着前路,有时又低头在地上来回逡巡,就像是丢失了物件正在寻找似的。
嵇行夜走上前问道:“老人家,您在找什么?”
那老妪闻言,用她那苍老颤抖的声音答道:“我……我在找路。”
“找路?路不就在脚下吗?”
老妪朝他晃了晃枯槁的手,“我要找的路啊,通向黄泉,我听说那黄泉之中有一个青衣女鬼,那女鬼本是条青蛇,为报答书生的救命之恩香消玉殒,青蛇死后书生果然中了进士。”
幻世中发生的一切,都不能以常理度之,嵇行夜便问:“您找她所为何事?”
“要是把她带回家供养起来,我儿进京赶考,必定也能高中举人。”老妪黎杖点地,说得斩钉截铁。
嵇行夜面露讶异,正欲回话,村外的小路忽然走来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母亲!母亲!”一位背着行囊的男子高声呼唤着,朝老妪快步走来。嵇行夜仔细一看,居然是白日那个病殃殃的青年。
老妪踮着小脚迎上去,“儿啊,你怎么回来了?”她先是不解,而后面露喜色,惊道:“难道我儿果然高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