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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重境三:死生离恨境

嵇行夜喃喃开口,答道:“为世间圆满。”

空中忽的一声鹤唳将他吓得魂飞魄散,意念也茫然跟着回归,但他的神色却依旧怏怏不快。

无相神傲视着他冷冷一笑,沉声说道:“再去。”

风声再起,草木哗然。这次嵇行夜主动闭上了眼睛,无相神的声音隔空入耳:

“此境名为死生离恨境,待你经历一番苦楚,再来回我。”

这一次,嵇行夜从家徒四壁的农户家醒来。

刚要下床,右腿剧痛传来。他起身一看,只见自己的右腿自膝盖以下竟是空荡荡的。

那膝盖上还缠着厚厚的棉布,源源不断的鲜血正从棉布中渗出来。

在这死生离恨境中,他化身为大户人家田庄上的佃户。家里有一个糟糠之妻,三个半大的孩子,种了几亩薄地,却还是穷得揭不开锅。

好在日子虽然清苦,一家人和乐美满,也不算太过难熬。

但他有一个貌美的妻。

在这个吃人的年代,一个食不果腹的贫农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大抵并不是什么幸事。

嵇行夜看着身下空荡荡的右腿,属于原主的记忆再次袭来。

大概七八日前,他正割着麦子,庄上的管事忽然来到田间找他的麻烦。

“赵三才,该交租了。”那管事长着满脸横肉,讥诮的神情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屁。

赵三才怯懦地问道:“陈管事,这不是还没到年底吗?怎么就……”

陈管事眉眼一横,“老子说收租你敢不交?老子说该交,那就是到点了。”

秋收刚到,邻里都互相帮衬着趁第一场秋雨落下之前将麦子收回家晾晒。

此时大家面面相觑,虽然知道这陈管事到底因何挑事,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伸张正义。

赵三才形容龃龉,哆嗦着恳求道:“陈老爷,这才刚秋收,还在刈麦,可否宽限几日?等我把……”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凶神恶煞的陈管事便一拳挥过来,将他重重打倒在地。麦芒如针尖一般刺破了他的皮肤,扎得他捂着眼睛滚成一团。

谁知那陈管事却仍不依不饶,“你当这是谁的地界儿?这地里七分收成都是我们大老爷的,全被你给作践了,呸!不知好歹的下贱胚子!”

说罢便叫来几个打手壮汉,将赵三才狠狠打了一顿。手下人没轻没重,一镰刀下去,他那本就皮多肉少的麻杆腿顿时便脆生生地断了一截。

好在他的妻彼时不在田间帮忙,逃过了一劫。

回想至此,嵇行夜不免为赵三才得遭遇感到愤恨不平,尽管非常想将那鱼肉乡里的恶霸狠狠教训一番,可他此时也只是个断腿残废。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妇人,穿着打扮虽朴素,却难以遮挡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和娇艳温婉的面容。

她将手中的菜篮放下,便走到嵇行夜身前,“呀!怎么又渗血了?这可怎么好……”说罢一双凤眸里顷刻便要心疼得落下泪来。

嵇行夜知那妇人为何哭泣,家贫至此,哪还有余力承担药钱?作为一个男人,他也不禁跟着原主一般满怀憋屈。

那妇人替他松了松汗湿的衣襟,便又提着竹篮准备出去了。

嵇行夜忙喊住她,他听到自己开口喊人“娘子”,而后颤声问道:“你去哪儿?”

妇人回头深望一眼,凄然答道:“我去山上给你采些止血的药草。”

嵇行夜想起两个将要成年的儿子,又问:“山石陡峭,你一个妇人寸步难行,让大郎和二郎去吧。”

妇人看着他的腿掩面拭泪,苦笑着答道:“大郎二郎在地里头收麦子呢。”

嵇行夜闻言不再多说什么,便心生不忍地转过头,“山路难行,娘子一路小心。”

谁知等了大半日,既不见妻子回来,也不见两个儿子回来做吃食,小女儿刚刚学会走路,睡醒之后便翻下床来饿得哇哇大哭。

嵇行夜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朝里屋喊道:“三娘,来爹爹这儿。”

三娘听到爹的声音,睡醒朦胧地扶着门框小步挪了出来。

还没等到那粉雕玉琢的娃娃走到跟前,便听见院外有匆匆的脚步声朝里奔来。

“不好啦,赵三哥,三嫂她……三嫂……呜呜呜。”

来人是赵三才的邻居,看她话未说完便掩面大哭,嵇行夜心说“不好”,忙扯着她的袖子追问道:“玉容怎么了?”

邻人只摇头痛哭,嵇行夜心中跟着一惊,属于赵三才的悲戚黑压压的漫上心头,直闷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颤栗。

赵三才的妻子玉容晌午上山去给他采药,谁知下山时刚好碰到带着打手巡视果园的陈管事。那管事本就对玉容的美貌垂涎已久,平日里玉容总刻意躲着,没想到今日竟还是没躲过。

到了傍晚,砍完柴下山的乡邻路过山谷时,忽然看到挂在树上的玉容。

她的衣衫被撕得破烂不堪,顺着大腿流下的鲜血此时已经干涸得凝在腿后,触目惊心。想是她不堪受辱,便用一根再也保不住清白的衣带结束了红颜祸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