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见有什么要紧,大爷大叔们还不是把我拉扯大了,我不找他们,我是外出冒...险。”他的话被灌入喉咙的酒缠得打结。一旁的矮人镇长把小四拖在自己的坚厚的肩膀上,应着单调的管乐发疯一样旋转。
“谢谢你,水晶镇长,小时候我在矿洞里迷了路,你找见我——”肩膀上的人族男孩嘴唇迷糊。
“是比格把小四带下矿的!该发矿灯的莲婆那天看小四,把小四当成矿灯发给比格,比格直接放头发上,下去凿绿隐矿,凿了几铲才发现没光,头上也空了!”
“谢谢你,比格大叔,你教我做打祖传马铁,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马......莲婆,有一回冬天你帮我修壁炉,我俩都呛了气——”
小四每说一句,就举大酒杯起来自灌一口,听到自己名字的矮人们肩膀颤栗,呼吸粗重,拥挤的地板上中充满了伤感的酒气。矮人们也开始了回忆叙说,在狂醉的氛围中越说越快,起初是对身边的矮人说,或者对着镇长肩上小四说,后来就是对自己说,那些粗心的,狂乱的,不能解释的事迹。一座矮人矿镇共同抚养的人族男孩,格外坚强,幸运命大的十二岁男孩,一个已经完美完成的任务,即将像喝下的酒或者辛苦采起的矿石一样,杳然无踪。
小四把最后一杯烈酒灌入喉中,眼神再也无法聚焦,有一瞬间他好像在同所有人说话,他的语言无法停止。有一个矮人想要同自己一起旅行,小四模模糊糊间答应了,但不知他是谁。四下的矮人们一同起哄,高歌把小四杠在肩膀上,送往镇边的星舰。
说是星舰,其实更像是救生艇。小的可怜,不过一间酒馆那么大,上面一层舰桥,中间起居室,下面储藏室,这是偶然来此放下伤员和儿童的那个军团留下的,伤员意外身亡,没人再能保养星舰,那批战士也未再归返,也许已殒命在蔓延的战争中,谁知道外头打仗打成什么样了呢。小四从认识第一个字开始,就琢磨着怎么开动星舰。到十七岁,终于修好动力机群。上周才在镇边的废湖里检查了气密,决心出发。矮人们劝他外头危险,他偏要冒险,人族的脑子恐怕不大好使,只能由他去了。酒意未散,小四和镇上所有的矮人贴面拥抱告别,每个矮人都用胡子沾酒,在星舰的外头画下自己的名儿,有的矮人醉得也不出,就画了一个圈。酒印在星空下很快蒸发,留下油腻湿润,朦胧抽象的酒渍。
“你给这艘逃生舰取什么名?”只有镇长说话还不哆嗦,他抱着小四问道。
“矮人胡须。”
镇长取了路边的深墨矿石,沾酒化开,摇摇晃晃用大胡子沾了,在星舰舱体表面写上“矮人胡须号”。舱体一侧有个风扇样的标志,兴许是原来那批士兵的军徽,镇长在风扇的每个扇叶上都画上摇摇晃晃的胡须。
“你小子好好的,外头到处都打战呐。要是活着,甭论到哪,记得给镇上写信。”
“我知道,镇长,我知......”小四昏昏沉沉,好像坠入了星空,无边的群星好像废湖上隐秘的波光。不可尽数的文明,难以想象的族群,都隐藏在这片黑暗深邃的湖泊中。他缓慢地操控面板,这自信从他决定修好星舰的那天就有了。不过,话虽如此,他既没有执照,甚至算是酒驾,谁知到进到宇宙中会撞上什么东西呢?低下头,成群相送的矮人七零八落地露天醉倒。背后好像有谁絮絮叨叨在说话,但转头好像格外沉重,他发现强力的加速度已经以裹挟着舰艇,以肉眼可见的势头远离了这座小镇和照顾自己的矮人同伴们,然后是斑驳纵横的大矿区,像一条多足不死的蜈蚣。第一次他见到星球的尽头圆弧状地展开,十七岁,第一次去远方冒险。
舰桥上面板中有眼花缭乱的按键徐徐展开,如古代画符一样令人头晕目眩,座椅推背的感觉势不可挡,冷汗地顺肩胛渗进衣衫。凭借着灵光一现的清醒,他把兜里取出珍藏十七年的六立方体,放在舰桥茶几的正中悬空,星图亮起,一颗行星的方位浮现旋转,他呼了一口气,倒头在驾驶的座椅上沉沉睡去——
和所有初次旅行的人一样憧憬,在永恒的黑暗中陷入短暂而温润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