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能行吗?我在心里想。
“能行的。”欧阳就像看穿了我心中所想一样,又或者这其实是他对着自己说的,“没有问题,能行。”
第二天,早早子懿和Q就过来翘课。排练室里响起经久不息的乐器杂音,真的,烂到不行了。配合得烂极了。烂到爆,我们自己都笑了……
未来……至于我们真的就如欧阳所说的那样能行吗?我想我找不到答案。
不过那些也都是之后的事情了,总之,我们现在总算有点乐队的样子了。虽然稚嫩,可我们愿意相信梦想;虽然青涩,可我们热情似火。
在翠绿的花旁边不远处,又开起了一朵蓝色的小花。蓝色的花承载着我们的梦想,无谓又倔强地静静绽放着。
V Q
乐队成立了,我们的故事也将继续。
一到旷课时间,我们几个人便会不约而同地相聚于排练室里,开始我们的音乐创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时间流淌在音符中。我的两朵小花都健康茁壮地成长着,大伙的配合也越来越好。没过几天,乐队已经能演奏出像样来的曲目了。
在这期间,乐队有吵有笑。子懿和欧阳曾因为队名的事情争吵不已,可最终又和好。整个过程不到一个晚上。结果那天晚上我们就出去喝酒了,子懿和旁边的一个人差点就要干起来,我们只好在酒保一脸惊慌的眼神下抬他出去。
“肏!”子懿一脚踹翻一个凳子。
Q把啤酒买回来,在排练室里摞了一地。四个人喝到天昏地暗,后来一起跑到顶楼天台上去吹风。樱花飘得差不多了,操场也就快要变得枯木满地。四个人趴在栏杆上对着光秃秃的围墙发了疯了似地大喊,子懿坐在栏杆上把啤酒浇在半空里,欧阳望着远方的夜空,静静地把自己给灌醉。
Q看起来很普通,不显眼又看上去很乖。很难想象他会是个跟我们一样天天逃课,到天台上喝酒的不良。
他从小学习钢琴,却只幻想着如何去当一个成功的画家。为此他服用致幻剂,麻药,喝酒,抽烟,只为了能够体验到梵高、塞尚等人眼前所见的另一番景色。
他的眼中所见,这些都是真实的吗?我时常这样想到。
他的家里画满了向日葵,几乎用这种火热,充满活力的植物装点了他的整个房间。就像是梵高当年的普罗旺斯小屋一样,他期待着高更的到来,心中满怀希望,如太阳,如火一般热情燃烧。
这些画最终都被Q的母亲烧掉了,一幅不剩。不是因为Q的才能,而是他们恐惧他。不难想象这会是怎样一个人,家里人都以为他是一个疯子,他们无法忍受继续同一名疯子一起共同生活。
我们之中看起来最平凡的那个人才是最不凡的。
Q真的很有才华,他的想象力就想让我看到了天马行空的梦幻童话。这世界待他不公平,Q应该活在梦中。那里才应该属于他。假如你去过学校画室的话,那你一定对那里成堆的装饰画大为赞叹,那其中大部分都可以说是出自于Q之手。
Q用油画、涂鸦、即兴的艺术创作装点了整个世界。而他的作曲,同样不凡。
她们让我想起了过去,战前,更加遥远的过去的披头士们。他们梦幻的曲风与Q如出一辙,飘渺如梦,令人陶醉其中。如同一杯毒酒,如痴如醉,在毒素的作用下癫狂着,体验那份沉醉的美妙。我们演奏的曲子都是Q写的。
这一天,我们都醉了。烂醉如泥,躺在天台顶上。夜晚的风,卷着微醺微醉的空气飘荡。
“我们是天才!”欧阳是。
“对,我们是天才。”
“天才!”
“当然是了!”子懿捶了欧阳一拳,“你以为我们是谁?”
那一晚,我们在学校天台顶上的花圃里种上了自己的花。从此每天浇水,期待来年花开。约定成为大伙口中的天才。
“我们可是她的学生!”
我们是天才。真是。
不由得开怀大笑。四人一齐,惊动了飞鸟。
直到这一天,我的花还茁壮成长着。翠绿的日渐光泽,蔚蓝的动人怒放。
VI公告牌
盛夏,梦一般的夏夜迎来我年少时最后一次生日。
子懿、欧阳、Q三人一起为我买了一座金字塔一样大的蛋糕,从中间切开,里面还躺着一位法老。打开金棺,法老脑袋上贴着我的黑白照。
“我明白了,你们是在咒我。是吧?”我说。
“跟小男孩告别吧。”子懿说,“彻彻底底,出去嫖。”
“过去的那个臭小鬼已经死去。”
我哭笑不得,他们可真是我的好朋友。以后要是我不幸死得早就让他们出钱给我堆个金字塔让我躺里头。想想还挺不错的……不好,都有点期待了。
作为生日礼物,乐队出钱给我换了两片敲悦耳动听的叮叮镲,换掉炸镲添了三角铁、马琳巴和钢片琴来给架子鼓增加音色。
那个夏天,我们过得挺快乐。每当回想,仿佛就在昨日。
很快入秋,我们就要面临新的挑战。
经过半年磨合,我们从最开始的嘈杂噪音到动听乐曲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队员之间也愈加默契,欧阳打理的乐队井井有条,有一段时间甚至还拉到了赞助,一间小酒吧允许我们在晚上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演奏由Q编写的我们自己的曲子。
子懿是队里的大哥,有他处理事情永远不会让人吃亏。同时子懿和欧阳两人还都很有女人缘,在女学生中间很受欢迎,如今排练室里早就已经堆满了写给他们两个人的情书。
队里Q的钢琴处于旋律的核心,才华横溢的他自然是必不可少。而我则扮演着节奏大师的角色,通过切分和其他技巧将队里的节奏统一,使得不同的乐器也能彼此充分发挥作用,在Q写的曲谱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我们四人是一个整体,一个值得骄傲的团队,缺一不可。
我开始明白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大伙都在等待着一个时机,而现在正渐渐成熟。我们,大伙都在等待着一个向世人展现我们的机会。这一天的到来终于随着欧阳揭下海报踏入排练室那天轻盈的脚步声一起尾随而至。
公告牌——现在最受欢迎,也是最有含金量的新生乐队大赛。曾经一年一度的盛会,如今改到4年举办一次。
没有想到欧阳野心勃勃地竟将目标指向那里。大伙都很兴奋,可以说我们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时刻。子懿一听到消息激动得简直就要跳起来,整个乐队也都摩拳擦掌准备挑战。
为此我们每一天都紧张的练习着,为了打进公告牌大赛,每个人都在顽强地付出努力。
“我们一定可以的!”欧阳说。
可是过了那个夜晚却一切都变了。一切,所有的希望都全部破灭了。如水中泡影,一瞬间就烟消云散,在眼前消失殆尽了。
我们的梦,那朵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蓝色小花骤然间就被巨大毁灭性的大脚踩扁。柔弱的花瓣被踩得粉碎,七零八落,可怜巴巴地散落在地。
VII Jill
临近预选,我们挑选出了大伙认为最好的曲目,紧锣密鼓地练习,每一天都紧凑得不得了。
而就在这种时候,状况发生了。
子懿突然消失,半句话也没有留下就突然人间蒸发了。
我们是一个整体,值得骄傲的团队。缺一不可。而就在大伙都不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子懿又回来了。凭空消失数个星期之后,带着满身的伤痕又回来了。
子懿打架了。
那天雨夜,子懿满身是血地出现在门口,无力地靠在我的身上,血水立刻浸湿衣物,火辣地烫着我的皮肤。
子懿出现的时候,外面正下着瓢泼的大雨。学校空无一人,我们三个睡在排练室的地板上。子懿就那么推门而入了,半边身子被血水浸湿,右肩软软地挂在脖子下面。子懿一进门就倒了下来,恐怕当他推门而入的瞬间就已经耗尽这具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了吧。
我们马上把他抬了进来,淌到地上的血水染红了排练室的地板。异常糟糕,伤口几乎到处都是,肩膀很过分地挨了一刀,几乎要从整个身体里掉出来似地挂在伤口上。
欧阳想办法给子懿止血,子懿这时已经昏了过去。我们很快就意识到这事不能叫救护车,可是这样下去不行,子懿会死。血都流光了。
欧阳最终求到了家里的帮助。子懿被送到了欧阳家的医院,接受紧急治疗。我躺在子懿旁边为他输血,看到Q的家人来平息事件。
子懿最终醒了。他醒了过来,完好如初。睁眼说的第一句话是:“Jill在哪儿?”第二句是:“我饿了。”
大伙为子懿准备了丰盛的食物,四人坐在一起吃喝。围着病床做了一圈,吃着口中的食物,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晚餐。我们是个青涩的乐队,一切都还在路上。
可她现在却就要结束了。
她来的是如此突然,就这样结束了。毫无征兆的,我们四人一起的命运就要结束了。
Jill是这里原来的鼓手,子懿、欧阳、Q三人曾经的老师。指导他们音乐,是个好女人。可偏偏就是这些好人,就像是我的骗子老师一样,他们却偏偏要接受这样不公的命运。上帝待他们不公。假若真有上帝的话。
就像骗子老师一样,Jill也遭到了无法解释的处分和无法追踪的迁职。子懿却好像得到了什么相关消息,可这却害得他自己也卷入了麻烦。
女人。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我们当然明白答案,就像早就知道一样。Jill是三人的恩师,而对子懿而言,她无可替代……
最后子懿去寻找行踪不明的Jill,留下纸条独自上路。愿他安好。
欧阳不得不回到他过去的生活里去,正如那一夜他在医院里向家人所承诺的。啊,也愿他好。
Q抓住他最后的一丝疯狂,彻底离开了我们,离开他的家人,去了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他的梦还会继续下去,不停延展,直到跨越重洋到达世界另一端的尽头。噢,也愿他好。
愿Jill好。
也愿骗子老师好。
——愿你们都好。
这一天……
蓝色的花枯萎了,蓝色的花凋谢了。
VIII青木
多年以后,欧阳还是当年的欧阳。欧阳仍旧独自在天台上,依旧擅长开锁,擅长解决各种问题。在屋顶的蓝天下,被天使所欣赏着,兀自彷徨。少了贝斯的生命之中,仍旧没有失去那份年少的回忆和热血。只是我们所眺望的已经不再是同一片天空了。
“我把我的一生都献给了音乐……”子懿脱下他那件衬里写满了音乐宣言的制服,抛给我,“等你打进公告牌的时候就把它带回来还给我!”
“什么?”
“我的青春。”
看着子懿远去的背影,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像当年骗子老师走时一样,我哽咽的喉咙里说不出半句话来挽留。又或许是眼泪已干,淤积在胸膛中的苦闷与酸楚却比痛哭一场还要揪心百倍。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走了。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前去寻找或许已在天涯海角的Jill。正牌的Jill。真真正正子懿想见的那个Jill。
Q也一样。可即使他什么都没说,我们也知道他已经成为那个了不起的画家了。
临别前四人一起闯进体育器材室里,一人拎起一根球棍,小跑在朝日走廊里。敲敲打打。叮铃桄榔。指桑骂槐……
破碎的教室,破碎的回忆……
大伙……都成为天才了呢。
正如当初的约定……
可是来年的花却没有开。我们也终究没能参加得了公告牌。四岔路口上,只有我的花开了,可有些花却是不会开的。而我,他们都走了,这时我才发觉——我们之中,恐怕从一开始,就只有我是一个异类——
我从始至终就没有过什么梦想……
我拥有的都是别人的梦想。
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什么蔚蓝的花。从始至终,她就没有在我的心里存在过。从始至终,我就注定会是这个样子……
……在这所烂学校里,架子鼓是我唯一的花。如宝石般璀璨,无名又美丽的,小花……
我怕是做了场梦吧,老师。
一场年轻的梦,一场青色的梦……
——骗子老师……你还好吗?
我怕是仍在梦里吧……
一场不眠的梦,一场翡翠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