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
徐翊回到杀鱼摊时,已经到了朝食的时辰。
忙活了一上午的鱼行学徒们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全都放下手中的活,奔向鱼市后街的伙房。
此时,徐翊和李顺被两位香公选为献鱼礼操刀手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
前往伙房的路上,不过短短百来米的脚程,却有十几名学徒一改往日的疏远,变得熟络起来,纷纷和徐翊打起了招呼。
“兄弟,听说你们能穿山河祭服,真牛啊,没想到我们学徒也有这么硬气的一天……你还记得不,去年过冬时我还借过你褥子呢,苟富贵,勿相忘啊!”
“阿翊阿翊,听说你们用宝鱼试刀?啧啧啧……快跟我说说宝鱼长什么样,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识过呢。”
“翊哥,那个祭祀还需要人不?我去给你打下手怎么样………诶诶诶,翊哥你别走啊,要不我介绍我姐给你认识怎么样,她可是安济坊坐堂药师的学徒,盘亮条顺,不知道多少人想上门提亲呢。”
对此,徐翊秉着热情礼貌的原则,微笑着一一点头,但都没有回应。
整个陈记鱼行,估计只有他的表弟周安,是真正替他高兴。
一路上像个猴子似的手舞足蹈,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明天丰渔节祭祀,下午休沐,不用上工了,阿哥,咱们回去把这好消息告诉我爹怎么样,他知道后一定很高兴。”
“嗯。”
徐翊点头应道。
周安口中的爹,便是徐翊的舅舅周满仓,一个打鱼几十年的老鳏夫。
当初,正是他带着徐翊一家家上门磕头,把头都磕烂了,最后大掌柜陈济愿意收下徐翊作学徒,并补交一笔役税,让徐翊免除了十年徭役之灾。
徐翊有时干完活吃不饱饭,就会跟着周安去舅舅家打打牙祭。
而周满仓每次都会拿出河鱼鲜虾招待,以至于徐翊一想到他,肚子就会不争气地咕咕叫。
于是,徐翊的脚步又快了一些。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鱼行伙房。
伙房是学徒们们吃饭的地方,条件非常简陋,屋里只有一个灶台,两口锅和一些料篓厨具。
堂食的地方,就摆了一张圆木桌以及几只烂竹凳。
或许因为明天丰渔节祭祀,今天灶台上破天荒地炖上了一锅鱼杂汤,还加了些花花绿绿的野菜,鲜香四溢。
伙房的帮佣刘婶,是一位膀大腰圆的妇人,她正掂着大勺,给排队的学徒们打饭。
鲜美的鱼汤把一众学徒们的馋虫都勾出来了,纷纷嚷嚷着让刘婶多打一点。
“诶诶诶,刘婶,你怎么又手抖了,难得今天改善伙食,我还想多吃几口肉呢。”
“是啊,刘婶,我们这都累了一上午了,就不能多打点吗?”
“实在不行,我拿个昨天剩的馒头垫吧一下。”
一名学徒还想去拿木桶里的凉馒头,却不料,手还没伸出去,就被一勺子给打回来了。
“给我放下!”
刘婶两手往腰一叉,颇有种悍妇的气质。
她挑着眉毛,嗓门大如雷:“一群小兔崽子,成天想着多吃多占,每个人打多少,蒋掌柜早就定好了量,还给你多打点肉,想得倒美,为了熬这锅汤,老娘都还没吃饭呢!”
被打手的学徒也不敢发作,悻悻一笑,把手缩了回来。
有了这一幕后,其余学徒也不敢再嚷嚷着让刘婶多打点肉了,只能不停地在心里面祈祷,不要手抖,不要手抖。
很快,轮到徐翊和周安两人。
“哟,小徐来了啊。”
见到来人,刘婶一直板着的脸倏然变得温和起来,笑呵呵道:“我瞧着你好像瘦了点,你等着,婶给你多打点肉。”
随即,刘婶从灶台边换了个大海碗。
刘婶一边打着鱼汤,一边碎碎念叨。
“我听老孙头说了,小徐你都能跟着去祭海了,杀鱼都能杀到这份上,真有出息。”
“赶明儿你成了鱼行伙计,我让我儿子也跟着你学杀鱼,你可不兴藏拙,别出息了就不认婶了。”
“刘婶哪里的话,我再有出息还不是得吃你做的饭,你才是我的米饭班主啊。”
徐翊热情地笑着回应。
他这个人的原则就是这样。
花花轿子人人抬。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敬我一丈,我捧你到天上。
“小徐你这张嘴真甜,以后怕是有不少姑娘对你喜欢得紧。”
刘婶笑得合不拢嘴,又从蒸笼里拿了两个馒头。
就连表弟周安,都跟着沾了光,多舀了一大勺鱼肉。
满满一碗鲜嫩的鱼汤,配上热乎的白馒头,一看就很有食欲。
一旁的学徒们看得狂咽口水,杨寻和张洪两人,更是心塞不已。
这区别对待,也太赤裸裸了吧。
徐翊一个贱籍学徒,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就是杀鱼技艺老练点吗?不就是能操刀献鱼礼吗?不就是能穿山河祭服参与祭祀吗?
欸,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挺了不起的。
于是,一众学徒们更加心塞了,只能化悲愤为食欲,继续埋头干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