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她还是来了，在月光下，呼啸的风，阴郁的密林，她身上破破烂烂的，那个比她还大的背包已经不见了。细细看去，她只穿着一只鞋，光着一只脚，手臂上还有划痕，衣衫破碎了一半，露出了细细的小腿和半边大腿，以及半边瘦削的肩膀。蓬头垢面得如同野人。

她摇摇晃晃地直接摔倒在篝火旁，呼呼大睡。

我没忍心再自以为是玩笑地离开，本来我就是要在这里呆一晚上的，所以我就静静坐那不动。

她这次睡得很少，半小时就醒了，醒了之后先看了看我，确定我在，然后就开始疯狂扒拉地面，扒拉出两只虫子就往嘴里塞，多么狰狞的面孔，绝对不是在卖惨，而是濒临饿死的样子。

“背包呢？”

我忍不住问她。

“咳咳······扔给饿殍了，不然逃不出来······”

她有气无力地，气喘吁吁地但努力地回答我。

我能想象，这个灾荒之年吃得白白胖胖的小女孩被一群比自己高两头的饿殍团团围住，像待宰的小羊一样被拉扯，她扔下背包，烤鹌鹑和玛娜散落一地，像蜜糖吸引蚂蚁一样吸引了所有人，她冲撞出一个口子一路狂奔，一路上又要躲避饿殍又要和我保持距离，而她能吃的除了树皮草根昆虫腐肉还有什么呢？

“唉，我又不是无情之物。只是只关照你一个人，对他人太不公平。”

“您想怎么样都行，我当然不可能说让您关照所有人。”

“我也许可以关照所有人，但我不认为那是正确的选择，一切人事都是父定好的，灾年过去自然是丰年，我为什么要横插一杠呢？”

“您怎么样都行······”

她捂住肚子，表情是一种无力无奈的痛苦。

“肚子痛吗？”

想也知道。

她在地上扭曲着身体，发出低沉的呻吟。

“你为了食物追赶我的话，你反而丢失了之前的积蓄。到底是什么让你追赶我呢？希望？但我现在不给你希望，你还追不追赶我呢？”

她捂着肚子，把身体缩成一团，头埋在双膝间，整个在剧烈颤抖。

“到底为什么跟随我，丰？说出来，我就拯救你。”

“不知道······不知道啊！”

她在自己单薄的怀抱下痛苦地悲鸣，仿佛还带着愤怒。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丰。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拯救你，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忍心看着她受苦，站起身离开了。

“如果你能活下去就好了。”

我离开了这阴森恐怖的密林，我不是逃避，而是把这个选择交给父去决定，给了我力量的父把我降生于世，却什么也不告诉我，我不知道怎么做，那么她的生死就交给你决定吧，父。

“如果父让她活，我就知道她被认可了，我会让她做我的同伴。否则的话，我就会惋惜。”

我这样说着。

“我不要！”

尖锐的哭腔在身后传来，如同幼兽的怒吼。

“什么不要？”

我惊讶地回头，她趴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撑在地上，向前爬的姿势，但她扬起的脸，月光下全是晶莹的泪珠，那双大大的深蓝色眼瞳不再无神，而是什么？温柔和痛苦和愤怒和悲伤和期盼和失望。

“我不需要被认可，我不需要你让我做同伴。你的父我不认识，我也不相信神明。我······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想跟着你，不管死活，这是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但是，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啊丰，为什么你回想跟着我啊，当食物和希望都没有了之后还要跟着我，甚至不惜舍弃已经取得的食物，你确实不像是抱着希望来的，只是单纯地想跟着我。是爱吗？我当然不敢自大到有这种妄想，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恐怕也不懂爱吧？是父爱的弥补吗？告诉我丰，哪怕你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告诉我些只言片语也好。”

“······你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和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都不一样，和他们也不一样，和谁都不一样······他们都一样，我以前也以为别人都一样，但现在······我不会离开你······不会······”

她突然笑了，让我身上有一阵寒意。

“因为我是人子，所以和人不一样。如果别人获得了神的能力，也会和别人不一样吧。你是因为我显得特别就跟着我的，姑且算这样吧。”

我走近喘着粗气但很快活的她。

“如果你一个九岁的女孩都能做出自己的选择，我当然也能。我暂时不知道父怎么想的，但我倒是不想让你就这样死掉了。”

我把手放在她剧烈颤抖的背上，她的疼痛却都消失在一瞬间。

“走吧，丰，你也和他们不一样，我想看看你在以后的样子。”

我向她伸出手。

她笑了，小小的手握住我一根手指，像一个真正乖巧的小女孩一样被我牵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