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跟随我,为我做事,我为你提供饮食。”
我在她身后轻轻呼唤,但中气十足。
我变石头为面包的本事不可能不让她吃惊,哪怕她十分镇定。我中气十足的声音也能让她相信我不缺吃喝,尽管实际上我不需要。
她站住了。
“不要留恋你的父母,不要留恋你的故乡,丰,在你懂得这些之前,先让自己活下去吧。我能让你活下去,悲惨,沉痛,这些我都能消除。”
她略微惊讶地看着我,对,这就对了。
她在思考,在犹豫。
我拾起一块石头,递给她,已经是一块面包。
“跟我说,我愿意跟随你,对你忠诚,为你做事。然后,你就可以吃下这个面包。”
她闭上眼,嗅着面包的香味,深呼吸。
“我愿意跟随你,对你忠诚,为你做事。”
她跪下来说。
“站起来,人子的随从是不下跪的。”
她站起来了,接过我递的面包,眼睛紧紧盯着,小心翼翼地咬下去,是松软的,牙齿将一小块撕咬下去,她没有咀嚼咽了下去,紧接着是狼吞虎咽。
“牵着我的手,丰。”
她牵着我的手,我握着瘦骨嶙峋的小手,继续漫无目的的旅程。
这就是十三岁那年,我招揽了一个九岁女孩当随从的故事,代价是管她吃喝,这不算什么,隔阂主要是,我一时是心血来潮是否是愚蠢的,给自己带来了累赘。
我不想传教,不需要门徒。更不是搞什么童养媳,为什么要把这个女人带在身边呢,那时候,已经跟她共处一个月的我,在一个月来仿佛一直在走的旷野上,看着在低头默默烤着鹌鹑的丰,终于产生了厌烦感。
一个月的相处,我从来不觉得她有什么变化,不主动问就不说话,自觉帮我处理杂物,我唤来鹌鹑,她抓住烹饪。我显现吗哪,她采集蒸煮。
她每顿都吃得饱饱的,面容白皙透着红光,仅是一个月我都怀疑她长高了一点点。我觉得这不公平,明明饿殍遍地,无数人易子而食,她却因为我的无端施舍而饮食无忧。
“为什么你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作为农家人,你兄弟姐妹应该不少吧?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已经被人吃了?你的父母估计早就饿死了吧?”
“您说过不要留恋我的父母。”
“我不信你能忘却,你只是个九岁的农家女孩,估计连字都不认识。”
“跟着您不需要认字。”
“你知道我是谁?”
“某种神明吧,揣测也无意义。”
“这个世界没有‘某种神明’,记住了,有这种想法就是对神的亵渎。人类由唯一的神所创造,而我就是他的独子。”
“知道了。”
“你觉得你为什么能跟着我?”
“不知道,可能您需要我满足什么需求。”
“什么需求。”
“······我从未见您吃过东西,可能您不需要食物,那么您就不需要为面包而忙碌,那么您就会无聊,大概找我是为了解闷吧。”
“那我为什么要找你解闷?”
“······您觉得我好看吗?”
“噗,真是大言不惭,你竟敢直接说这种话,这是九岁小孩说的话吗?”
她低下头,扑闪的蓝色眼睛在火光的照映下确实好看。
“我以为这样说,也许您会觉得我有趣呢。”
“你想逗我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受您的恩惠,所以想报答您。”
“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神的儿子原来不是神,所以我不是全知全能的。这是否有些可悲呢,我有神的能力却没有神的知识,我的父为什么要让我降生呢?世间人潮涌动,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和命数,为什么让我插进来改变常理呢?父是为了人还是为了我呢?我不是父的分支,不是他的意识,不是他的投影,我是完完整整的另一个,是父的灵用人身塑造成的,用木匠约瑟的模子,借由农妇玛丽亚分娩。我的见识与凡人无异,但又确确实实知晓父的存在,会使用父的力量。但迄今为止,我不知意义为何,父为何要创造我,让我降生人世。你的眼眸很漂亮,气质让我诧异,因为不同于普通儿童,有种过于冷静的成熟,还有一种颓丧的悲伤。所以我拯救你于被分食的灾难,但如今我已经对你无感了,我倒是好奇我们分离后你会怎么活下去,能不能活下去。所以,吃完这一次,我们就分开。”
她没说话,停止了进食,手上烤的鹌鹑随着手颤抖。
“我们可能会再见。”
我站起身,看了一眼这个叫丰的女孩,她还坐在篝火旁,垂着头不说话,她的头发更长了,更黑更密了,垂下来一些,看不清她的脸。
我离开了她漫步远去,仿佛听到背后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