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聪太太和公公婆婆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但是明显都更客气了。客气在社会上是美德，在家里就不一定是美德了，至少在这种场合就不是美德了，因为双方都介意上了。一介意上了，就觉得束手束脚，就更虚假了，也就觉得更累了，更生疏了。没待两天，老头老太太就闹着要回老家。
两老人是不会给周聪说和儿媳之间的这点小事的，他们觉得不能让周聪为难。周聪太太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想周聪为难。但是，他们却实实在在让周聪为难了。如果还不知道什么叫事与愿违，这就是。
到了下半年，周聪申请了一次公派到访问学者机会，到了美国东海岸的学术重镇。周聪工作这几年，回来的海龟越来越多。要玩模型这种技术活，海归们的训练都是炉火纯青的。周聪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国内学术界的领先地位在快速下滑。他也想有原创思想，可是原创多难啊。周聪看到这些海归们其实也和自己差不多，原创东西也不多，可是他们有好老师啊，老师有原创啊。这些海归独立发表的文章很少，基本都是和老师合作的。周聪就申请了访问学者机会，到这所世界著名大学的经济学系访问。学术也和乐团一样，找一个好搭档就成功了一大半。即使找不到搭档，也能见识一下真正的大师。在书本上见到他们和在生活中见到他们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刚到美国，周聪人生地不熟，幸好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派了一个留学生帮他安排。访问学者经费虽然不能说极其宽裕，正常生活还是没问题的。周聪这是一个习惯节约的人，每看到一个价签的时候都会自然而然地乘以六，一下就打消购物念头了，一切不必要的开销都自动节省了。当然，周聪也闹了不少笑话。有一次看到一家披萨店，他想起来这种国际连锁的快餐店质量都好，而且价格都不会离谱，不用担心挨宰。进了披萨店，店员问他要选什么辅料。他一愣，国内的披萨都是按照口味来卖的，已经把料都配好了，只需要选尺寸就可以了。他据此以为加辅料是要钱的，他可不想再花额外的钱，因此很笃定地说，什么都不要加。店员也是一头雾水，吃惊地看着周聪，再三确认什么不加吗？对方还以为周聪是素食爱好者，还说可以只加蔬菜。周聪可不会为了任何东西加钱，哪怕是一片西红柿。周聪的英语水平也就局限在专业会话，能讲自己的想法。但是要和别人讨论就会吃力，生活中的英语更加外行，很多词都不认识。店员越问，周聪越笃定。店员无奈，只好从烤炉里取了一个饼胎加热之后打包给周聪。周聪也是一头雾水，问，这就是他点的披萨吗？对方也很无赖地点头。在一大群顾客惊诧的注视中，周聪拎着一张素的饼胎逃也似的离开了披萨店。相信很多年后，都会流传一个故事，就是一个中国年轻人在店里买披萨，什么辅料都没加，只买了一张素的饼胎。
在美国期间，周聪经常找机会和教授交流课题，但是他的表达能力也很有限，总是不能深入地讨论，以至于教授也就认为他只是到美国来旅游一番的年轻人。连问题都讨论不清楚，要合作论文就更是不可能的了。
马梁也遇到了人生以来的糟心事。这煤价完全止不住，产量大家都不减，都想等别人减。经济也没什么起色，逐年下台阶。煤价要是还继续下跌可就超出马梁的预期了，那就是现金流根本就弥补了成本了，就要每年都贴钱了。要是在正常年份，马梁还可以通过减持东方公司的股份或者下面家电公司的股票来筹资。但是，这股票市场也是止不住下跌，这也把通过股市筹资的想法落空。
当然了，马梁还有他父亲和爷爷为后盾，还不至于遭遇彻底的资金链断裂。但是，要是这样无休无止地往里贴钱，就是财神爷也扛不住。因此，马梁也是经常找领导打听消息。领导倒是不急，他也没往里投钱，只是以人力资本占了干股，可是马梁是真金白银投了不少钱的。他不心疼，马梁心疼。
整个股市都在一片哀鸿遍野之中，要通过股市融资也变得极其困难。东方公司还参投了另外一家医药器械公司，管理层来募资的时候通过比较了全球各大医药长牛股，发现其中除了极少是大药厂之外，大多都是器械公司。这家公司是骨科的器械公司。在马梁还没有去调研之前，他印象中的医疗器械公司都是在那种窗明几净的环境中由一群从头到脚都穿着白大褂的高级制造工人制造出来的。等他到了工厂之后，简直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或者准确地说是迎春去了刘姥姥的家，这不和门口菜市场里配钥匙的工作一样吗？只不过这里是生产骨科耗材而已。在一台台机床面前，工人们忙忙碌碌地加工着各种器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刺鼻的味道，还不是医院里的消毒水的味道，而有点像电焊之后的那种气味。这些器材只有到了最后一步才会去无菌室杀菌，之后封装出场。
虽然生产环境出乎马梁的意外，但是他迅速意识到这的确是好生意，这是用配钥匙的成本卖出来医疗器械的价格，中间的利润很可观啊。马梁投资的估值不低，因为当时股票市场还不错。本来预期几年内就能上市，但是现在市场这么差，IPO速度已经大大放缓，想通过上市来退出也不容易。另外一方面，国内其他小厂也很多，也在生产类似的产品。本身这些耗材型号就多，每家厂子都做一点，每家都做不大，这也使得当初创始人所描绘的蓝图要实现起来还挺困难。前有国际品牌和国内的头部厂商，后又有一堆苍蝇小厂，杀不死也灭不掉。马梁所投资的这家骨科器械公司就夹在中间了。
摆在马梁面前的困难是煤炭价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止跌，医疗器械公司上市无望，家电公司也不怎么赚钱，股票价格也是跌倒历史新低。马梁本来认为这几个行业关联度不大，鸡蛋没有放在一个篮子里，但是没有想到鸡蛋坏了，篮子也破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