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敲窗,不是急事,也是难事。
余岁山有训,弟子入江湖,一要让人、二要帮人、三要救人,师尊的教诲已经在万千岁月中化作一缕轻音,平日里潜藏在心底,遇事关头跃入耳边。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许未婉打开窗户。
冷风夹杂着雨丝冲进屋内,扑上她的脸颊,外面站着的,是位被瓢泼大雨浇透的姑娘。
浑身狼狈,神色悲戚。
许未婉被她这样的神情怔住了,连忙放人进来,顶风将窗子关上。屋内重归寂静。
从窗户到座椅间,地板上流水流了一路,滴滴答答地总也不停。
姑娘局促极了,抱住了自己的身子,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小。
“不用担心,我这里有干衣服。”许未婉麻利地拆开包袱,笑着说,“只是都是穿过的,不知道你嫌弃不嫌弃。”
温暖的毛巾和朴素干净的衣服递过来,姑娘颤颤接过,像是被惊吓的小鹿,“我叫宋子矜!”
“宋子矜?我是许未婉。”
双方自报姓名,宋子矜急言欲出,许未婉说,“不忙,我熄灯,你先换衣服。”
灯烛弯腰折断,宋子矜眼前一片漆黑,她摸不准许未婉的方位,只好一边换衣服,一边解释:
“真是天大的误会,不小心路过别人家,却正巧遇到那家遭了贼,刚才差点就被他们抓到了……”
周围黑黢黢的,许未婉看不见宋子矜的容貌,于是回想起方才的模样,柳眉明目,五官娇美,即使嘴唇冻得发白也挡不住天成丽质,闭月羞花不过如此。
她发誓她绝不是以貌取人,但宋子矜看上去怎么也不算坏人。
坏人都是长在脸上的,杀意渗透进每一个眼神里。
这种杀意,宋子矜的眼里没有。
“那就放心在这里住下吧,这屋子大,我一个人总显得空落落的,明天我去和掌柜说。”许未婉不放心地说。
“你确定身上没受伤吗?不用不好意思,我自幼修习医术,或许还能帮上忙……”
急促的砸门声响起,两人忽然噤声。
察觉身旁的人一个激灵站起,许未婉顾不上多想,忙将她胡乱塞进床角,自己则飞快地将她还没穿上的外衣披在肩上,狠揉了几下眼睛,干涩得要命。
她又开始犯困了。
“何事?”许未婉开门,睡眼惺忪地望着来人。
敲门的人不多,都是男子,身材大小、服饰打扮一律相同,面目也无法分辨,像是一个个木偶,看上去凶神恶煞的。
这是有组织的团伙,许未婉避开走廊间微弱的烛光,躲进暗影里。
其中一人厉声高叫:“头儿!就是这间屋子,刚刚还亮着灯,那刺客一跑进客栈,这灯就熄了,定有什么猫腻!”
刺客?许未婉听得分明,但想那姑娘的身手腕力,不过纤纤弱女子而已,就算方才爬窗进屋时也费力艰难,怎么看也不像一名刺客。
于是不动声色,“我刚刚睡下,没见到什么刺客。”
被认定为头目的那人面无表情掏出一块令牌,“周”字赫然其上。
令牌嗖地收回去了,许未婉愣了愣,忽然记起镖局的小师弟提醒过她,这齐州城里,见着姓周的要绕道走。
城主周酉在此地势力盘根错节,为人阴狠毒辣,稍有不慎就惹上抄家灭族之祸。
来人有周府令牌,那便是齐州城的官兵。余岁山从不与官兵起冲突。
许未婉将屋内的灯点上,火光顷刻间照亮整个屋子。
周府的卫兵们东走走,西探探,一通乱搜,把单薄的行李搅了个底朝天,行李藏不了人,众人找不到人“刺客”,都有些急躁。
他们的头头是个年轻人,阴沉着脸色像是别人都欠了他三百吊钱。
他叫展迟,今年二十岁,是周酉面前的红人儿,统领着整个周府卫兵。
“这刀……倒是不错。”展迟被挽风刀吸引,双手轻轻提起,重重落下。
“哎吆……”他扭到了手腕,不禁哀嚎。
小兵们纷纷围上前问长问短,展迟一把将众人挥开,看向许未婉,眼神怪异,“你一弱女子,家伙什儿倒齐全。”
许未婉颔首笑了笑,“家里开武馆,从小习武拿惯了这些,也不觉得沉。”
展迟的目光又落在双刀上,好一会儿之后,有小兵提醒,衣柜后面虚空着,倒出半拉影子来。
展迟得意地看向许未婉,霎那间举刀向衣柜挥了去,柜子后面的藏着的东西噼里啪啦洒了一地。
原是几块梨花木板,客栈做家具剩下的。
许未婉暗暗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刚刚多了个心眼,将宋子矜带进来的水都擦了干净。
“这儿只有我自己,不会窝藏人犯。”
展迟带着人又转了几圈,一堆人挤在一间屋子里,有没有其他人在场,一口茶的功夫就能知道。
他泄了气,“去搜搜其他地方,刺客一定没跑远。”
风雨渐渐地停了,窗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轻咳声。展迟止住了脚步,脸上重新漫上得意的笑容。
卫兵们顿时像见了鲜鱼的猫,两眼放光,边折回边大呼小叫地要抓刺客的奖赏。
许未婉脸色微僵,退到挽风刀前,刀柄已经握在手中。
就在此时,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周酉算什么呢?他手底下的人,却也有资格扰人清梦么?”
许未婉回头望去,白天那位拿着飘雪剑的女孩倚在门口,只穿着居家的中衣,头发高高挽起,马尾顺滑地落在背后。
她心里提起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看。
女孩神色倦怠,不慌不忙打了一个哈欠。
展迟顿时恼火训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哪里来的?竟对大人出言不逊!”
说完两步冲锋,将长刀抵住女孩的领口,其他卫兵见状也上前将其团团围住。
展迟问:“小子报上姓名!”
女孩冷哼一声,“你大爷!”
展迟气得鼻头喷气,“混蛋,从哪里来的?”
女孩咧嘴笑了,齿如齐贝。
许未婉不禁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咕一叫,她不知不觉间又饿了。
“你老家!”女孩不想好好回答,嘴上功夫又把展迟气得够呛。
她看了看四周,一群卫兵不知所从,便笑道:“你们抓人不分时间地点,抓不着还惊扰了客栈住客,何等愚蠢又可悲!”
客栈老板柳飞絮城里人是都认得的,此时她就在躲在走廊里观看形势,脸上怯怯的,眼波在众人之间流转。
展迟脸上忽地红了,许是良心不安,说话声音都降了几分,“掌柜的,有个刺客逃到你家了,我搜一搜,不算过分吧?”
不等柳飞絮开口,女孩先一步说,“这算什么?起码要赔上几百两银子,弥补一下掌柜的亏空!”
柳飞絮急忙说,“不用不用,配合官家调查,是我们应当应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