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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田?”李容身惊掉下巴,扶了扶,摇头道:“良田是不可能了,我这个小破菜园子,能有结果就不错了,你们随我来瞧瞧,我种的番茄成了糟酒鼻子,黄瓜成了毛毛虫,豌豆成了瘪口袋,那土豆秧子瘦的我怀疑下面都长成了羊屎蛋子……”

到了后院,李容身说的都成了眼前的真,三人忍俊不禁,一齐呵呵哈哈的笑起来。

这天上的小仙李容身倒是笑不出来,已经抓着扶杆忧伤了半日。

丹辉脑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也不回头,只是问:“好妹妹,你今儿个是怎么了?身上的苦味我背着风都要闻见了。”

“都说‘万物生长靠太阳’……”

太阳神不敢居功自傲,忙拱手说:“这四方土、八面雨,也在滋润万物生长啊。”

李容身拳头顶着太阳穴,蹙眉道:“人算不算‘万物’?人的存活是因为土地、雨水和阳光吗?我觉得是的。”

“没错啊。”丹辉偏头侧目,李容身歪头蜷在那里,似乎不太舒服,“你若是有不适,趁早说了,神君定会放你走的。你这幅尊容,这道旁的神仙道友看见了,还以为我们责罚你了呢!”

李容身整理衣裙,坐直身子,揉了揉胸口说:“我确实有些不舒服……准确来说,有些良心不安。”

“良心?只有人才谈良心,李容身,你是神仙了,这颗心应该清风拂过、纤尘不染,不应该患得患失。”

太阳神的神思忽然通明,明白了李容身的忧虑,问道:“你是在为那个书生伤怀?”

“嗯……有一部分吧。”李容身的眼神落到车中的香炉上。

一炷香前,李容身凭栏而立,望见层云之下,高山之上,有一个蚂蚁一样的黑影正在往山上爬。原来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赶考人,只因山路险峻,遥遥望见一座破庙,想赶在落山之前到达那里,有个将就一夜的所在。路途坎坷,无人作伴,书生便念起诗歌来。

李容身心生怜爱,丈量了一下前行的路程,柔声劝丹辉:“好哥哥,你的缰绳能不能收紧一些,让这金马金乌慢下来,让人间今日的太阳迟一些落下来?”

“不可。”丹辉断然拒绝。

太阳照常落下。书生摸黑继续往山上赶,没有蜡烛灯笼,也没有月光照路,一不小心,在破庙近在咫尺的时候,脚底踩空,失足坠崖。

“我们若为了他让人间的太阳晚些西坠,那普天之下的滴漏日晷都要被人砸了。”见解释完,李容身的眉毛松了又紧,太阳神又问:“你还在为那农家的女儿伤神?”

“我正想着呢!”李容身不觉滴下泪来,哽咽道:“那女儿的爹伤了腿,娘受了风,双双病在家里,女儿挑着水桶出门,在田里灌了半天粪水,只还剩下半亩,日头渐渐毒辣,女儿想抢着干完,爹娘就不用挂心了,埋头干呀干呀,汗水像雨滴似的打在地上。眼见着那姑娘已经蒙了心,就要晒死了,我急得直嚷嚷、直跺脚,我们这车快不得慢不得,那为什么不能请龙王布云施雨?您,啊不,神仙若是有慈悲之心,人类哪有那么多苦难呢……”

李容身抹了抹眼泪,余光左右打量着丹辉和太阳神的脸色,又说了一句:“那人怎么这么傻,田地歉收,不过一年的收成没有了。在烈日地里逞能,活该丢了命矣!”

“也不该有‘活该’这个说法。”太阳神瞧李容身的面色有些悔愧之意,头埋得更低,身子也往后缩,思索片刻,走过去又走过来,吸引李容身抬头,也不着急开口,而是引着她看向太阳车的车顶,那里金光闪烁,像是一面镜子一样。

透过镜子,可以看到人头攒动,你来我往,各行其是,畅快时心里只装着自己,困顿时口里直念着神明的名字。而天地之间的神明,在人间,却不为众人知。看,春夏秋冬四神驻守四方,东南西北八路财神把控财路,雷公电母照着天帝圣旨在云间敲敲打打,床头婆婆为产房里的母亲与孩子轻哼着保命的歌谣。

“神君,我好像明白了。”

太阳神伫立在车头,一只金乌落下来,停在他的肩膀上,听得他说:“大慈大悲的神是苦难者的全部,但人们却不是神的全部。人们可以祈求神明的帮助,但不能叫神做他们不能做的事,只因为神各有职,各有所长,不是万能的,也并不掌握自己的命运。”

自己的命运?

是指凡间的李容身让自己降下神迹,让后院在今秋丰收的事吗?

不管是不是,天上的李容身打算洁身自好,不为了一己私利搞特殊,晃晃头,把自己在凡间的求告甩出脑子去。

凡尘之下,李容身等了几日,也没见神迹发生,只当天上的自己还没有能力实现愿望,只好踏踏实实种菜,每一次在失败品的矮子里拔高个,留下携带着好基因的种子再度种下,早晚有丰收的那一天。

这一日黄风大作,紧了紧后院的菜架子,头发里都掺了沙子,李容身本想去澡盆里洗漱一番,不想已经被人占了,有热乎乎的水汽味道从木门纸窗的缝隙里飘出来。

“谁用着呢?”李容身问柜台上噼啪打算盘的南梦清黎。

算盘噼里啪啦,没有人声交杂其中,显得那样清脆。

愚听拧了湿毛巾走过来,一边替姐姐擦,一边答:“是客人在用。”

“住店的客人?”

“正是,不仅交了食宿钱,还交了草料钱呢。”

“骑了马来的?那我去瞧瞧,什么马。”

那脸上还带着湿气,出去马厩转一圈回来,灰黄一片。

她一边呸着嘴里的沙子,一边笑说:“好家伙,骑了一匹黄马来,若不是我摸过去,还看不见呢!”

正说笑着,木门“吱”一声打开了,马主人披着湿头发从里间出来。

愚听望了一眼,直言:“哇,姐姐,姐姐,客人变了样子了!”

李容身没有出声,上下打量着来者:浓眉如青峰,明眸如泉眼,鼻梁上还有潮气,嘴唇正显出粉红,长发及腰,衣摆坠地。

“客人这衣服倒是不太合身哈。”李容身打着哈哈看向南梦,见她也看着风姿俊逸的少年人发怔,忙走过来,敲敲柜台,待她低头,在她耳边说:“这面相似是从水乡之地来,那长袍又不合身,露脖子遮脚面的,我怀疑……他是偷的!”

“有这个可能。那把他赶出去吧。”

“倒也不用。”李容身方才俯身的时候,看到了账册上压着的一锭金子和下面手写的客人的名字,“他这般有钱,可能是在市集上买的,人生地不熟,被黑心的店家宰了。咱们不是开黑店的,这么大风沙的时候赶客着实不好。”

“不行,岂能因小失大?”南梦清黎抓起金子丢给少年接住,“快走吧,你这人面生,举止又怪异,我们家小业小,招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