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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还真的听话,就这么抱着自己的衣物,顶着湿头发钻进了黄风里。

夜半时分,风似乎更大了,穿堂的风丝卷着土气,发出哨子一样尖利的声响。听着听着,像是什么人或是什么走兽在尖叫哭泣。

李容身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睡不着,趿拉着鞋子来敲南梦的门。

“你耳朵那么尖,肯定还没睡吧,出来一下。”

门里传来微微人声:“做什么?别敲门了,愚听睡得正熟,若是吵醒她,明早我在你的那碗粥里拌沙子。”

李容身转身走到对面那间屋子,推开一点门缝,见愚听还在梦里笑着呢,就又走回来,推了推南梦的门,啧声道:“怎么还把门抵住了?”

一声长叹之后,李容身听见有脚步声渐渐到了近前,门打开后,南梦冷着脸说:“为什么抵着门?还不是觉得你半夜会找我,还会不知礼数地闯进来。”

“我不和你斗嘴,你听听!”

“听什么?”

“这风声多大。”

“那又怎样?”

“你把那姓孟的客人赶走了,他不会死在这风里吧?”

“不会。刮的是风,又不是下刀子。”

“那也会刮跑了吧?再被沙子埋起来。”

“不会,他正躲在咱们马厩里了,他要是被埋了,咱们这客栈也就被埋了。”

李容身有些看人脸色的本事在身上,浅浅吸了一口气,问:“你是不是认识他?他姓孟,叫孟日夕,你姓……”

“我姓南,南老板啊。”

回答得这么急切,李容身确实了然了,嬉笑着点头说:“好好,我不管了,先去睡了。”

凡人入梦,小仙李容身便觉得脖子后面的印记一动,脑海里有了凡间一日的记忆。这巡天一个轮回,到了汤谷,就有了驻车休整的机会。

汤谷群山环绕,桑树连绵成荫,有一株最高大的桑树,掩映着一座离地三寸,悬置在此的宫殿,听得金乌欢叫,雍容华贵的女神羲和现身殿外。

太阳神迎上去,两手相执,道:“母亲,我回来了。”

羲和捧着太阳神的脸,慈爱地说:“苦了你了,孩子。”

忽有一个石子从桑树茂密的叶子里飞出来,李容身第一次来汤谷,正左顾右盼呢,一下子就注意到这块小石头,忙挥袖挡开,护在太阳神身后,厉声喝道:“谁敢在此放肆?”

一个,两个,五个,九个孩子从树上跳下来,不同的模样,一色的红衣。

里面有一个身量高一些的,绕着李容身走了一圈,背着手问太阳神:“十弟,这是你座下新收的小仙娥?”

“正是。容身妹子,把法器收了吧,这是我家大哥,那后面的是我另外几位哥哥,方才扔石子的三哥吧?他最是喜欢这些小把戏。”

闻言,有一个小孩子跳过来抱住太阳神的胳膊往下拉扯,嚷嚷着:“不行不行,下次得换个兄弟替我扔,这么容易就猜到了,不好玩!”

李容身惊讶地看着面上像是父子局,其实是兄弟局的场面。忽然渐渐想起父亲修复古籍的场景,自己坐在他对面,念古籍上的字给他听了解闷。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天上本来有十个太阳,后来……”

后来的事,在场的神仙似乎都心知肚明,面上还是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李容身把话咽下去,退了两步,和丹辉站在一起,作为此次团聚的见证者。

十个孩子褪去衣服,赤条条冲进汤谷里,泼水玩闹。

孩子们的母亲去上游浆洗衣服,也不用仙法,只是一手拿着棒槌拍打,一手轻轻揉搓。

孩子们的父亲——帝俊在笑声水声最响亮的时候现了形,款步走到水边,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来。

“爹爹,爹爹,”笑声水声小了些,孩子们凑上来,“我们身上痒,您帮我们洗一洗吧!”

帝俊笑而不言,招手唤来一个,搓搓背洗洗胳膊,在孩子腰间冷不丁挠挠痒,笑声水声又响起来。

李容身坐在树荫下,瞧这一家子,想起辛弃疾的一首词,喃喃念道:“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丹辉瞧着空中楼阁、水中九子,想象着诗词里的画面,叹道:“真好哇……”

天上一派祥和气,怎知地上已经炸开锅了。

愚听抓着擦汗的手巾,将灶上咕嘟咕嘟冒水的炉子提下来,用扇子扇着,希望能将屋子里火热的气氛降下来。

两步之外的地方,李容身与南梦清黎一人把守着一张长条凳,伴着门外路上吹吹打打的喜乐,唇枪舌剑,斗得正酣。

“楚云裳与林立两情相悦,又知根知底,怎么就不能谈婚论嫁了?”

“你忘了当年的王榆和白云初?现在浓情蜜意,后面就是命比纸薄!”

正说着,外间陡起怪风,把送聘的人马吹得晃来晃去。

“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怎么能生搬硬套呢?”

道边忽然冒出来土墙,把怪风挡得结结实实,送聘的人继续向前。

“你是瞎子还是聋子?”南梦指着楼梯上挂着的灯笼,“都告诉你这是楚千渝的一世了,蹈辙之命极难改变,能不嫁就不嫁吧!”

土墙崩坏,拦住了送聘的队伍。

“我知道极难改变,但从字面意思理解,不是没有改变的可能啊。这十六来,我们有机会就给云裳灌输思想,让她为人处世多留个心眼。从这林立一家来了边塞,我都快在他家墙上长双眼睛长对耳朵了,你还让你亲哥哥南梦日夕放下身段、厚着脸皮上门自荐为奴仆,这么严防死守,就怕这小子成长道路上走歪走斜。如此努力,应该不会重蹈覆辙吧?”

还未等送聘的队伍绕道而行,眨眼间,不仅面前的土堆不见了,还眨眼间到了营门外。于是,吹打声更加热烈了。

南梦清黎面红耳赤,拍案而起,责骂道:“我这边使绊子,你那边就解绊子。你一个二十九阳寿都未婚配的人,却要把二八年华的人往火坑里推?是何居心?!”

李容身粗喘两口气,冷静下来,答道:“你们南山一脉人人长寿,漫长的岁月里就没有过情爱经历吗?罢了,不说你了,我不懂你,说了也是白说。只说我吧,二十九年阳寿,前十年也不能说是无忧无虑,但具有定所,父母妹妹都在身边,却是最快乐的。若那时遇上喜欢的,十岁过家家的时候就定下终身,也没什么。可是后来,家园被毁、衣食紧缺,我只能求生存,无论男女,无论远近,说到底,他们都是与我抢资源的人,我哪有心思……咳咳。”许是哽咽,许是和南梦吵得口干舌燥,李容身这一咳嗽停不下来,争吵也就在愚听捧上的一碗茶水里止住了。

恰在此时,有一个头戴斗笠纱帽的人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