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一下洗手间。”知荆认出来这位故人之后,浑身都不舒服。
她莫名心虚。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我马上就回来。”
江鸣野感受到怀里的人手臂在用力,将他推了开。她一起身,他满怀的体温很快就散了,只觉得胸前空落落的。
柳杨的名片上没有中文名字,她只叫他Mr.Liu,她一直以为是单刀刘,现在才反应过来,那个Liu是柳树的柳,是柳杨的柳,柳卉的柳。
当年她跑出国,并非自愿,她从内心深处都厌恶这段经历。
江鸣野是有手段的,未必不知道她逃出国的事情,只是,鞭长莫及,在英国的三年,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只有宋知荆自己才知道。
22岁的宋知荆,像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如同童话故事里讲的那样,过了午夜十二点,灰姑娘还是要从公主变成贫民窟女孩。
她的人生,在短短的时间里,像煎蛋翻面,地覆天翻。
狼狈地远走他乡后,钱包里的每一枚硬币,每一张钞票都变得格外重要。
有一次,她的钱包被抢了,里边有三十英镑,她忘了自己省了多少顿饭,才把这亏空补上。
她的母亲,也并不像现在这般善解人意。生病初期她时常自暴自弃,也经常埋怨她的父亲,为什么自戕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英国的那段岁月,让她的很多信念都崩塌。
她像一个小偷,躲躲藏藏在生活的阴影里。她甚至快要忘了,七百多个日夜,有没有过哪天的阳光足够明媚,让她短暂感受一下外界才有的欣然。
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匮乏,彻彻底底地折磨她。她觉得自己已经处于第十七层地狱,距离第十八层,只剩下身体里拳头大的心脏停止跳动。
柳杨是曾经的一根救命稻草,她感激了很多年。但前提是他们的生活不会有交集。今晚,他的突然出现,像是一颗地雷,埋在身边,随时就要炸开,令她忐忑不安,她不敢多待在那个房间,只敢躲在洗手间里苟延残喘。
京兆果然是帝都,一个平常的夜晚,美妙又惊恐,不太真实。
知荆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副姣好的面容,突然就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地意乱心迷。
“好久不见。”
她不知道柳杨是什么时候从房间出来的,只是,他短短的四个字,喊得她身躯一晃。
“Mr.Liu,好久不见。”
数数日子,柳杨已经有三四年没见过她了。
他比她镇定多了,倚着走廊上的栏杆,闲闲地抽了一根烟,眼角稍稍带点细纹,他一笑,多少带了点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沧桑。
“果然是你。”
“嗯。”知荆点点头,摇摇手,拒绝柳杨递给她的烟,“谢谢,我不会。”
“哈哈,”柳杨将那根烟回握进手心,“抱歉,我习惯了。”
“宋小姐现在在哪里高就?”
柳杨高看宋知荆,也相信她该有一个明媚的人生。
“在乐团。”
“央剧院的华夏交响乐团吗?”
他身后的水晶灯,硕大无比,从知荆的角度看过去,柳杨就像光明中的一点阴影。这样细致的问题,不免带些刨根问底的意图,对于名花有主的女士来说,柳杨有失风度。
不过知荆并不生气:
“是,就像你说的,有门手艺,不能丢啊,拉琴是我的本行。”
轻松的语气,略略带点自嘲,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气氛,终于被这句话打破。柳杨也突然找到了当年坐在伦敦公园长椅上时的松弛感。
“那有时间,必须去给你捧场。”
“多谢柳总抬举我。”
“又开始客套了。”
“哈哈哈,柳总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友谊都是从商业互吹开始的’。”
“好,那就期待宋大小提琴家的辉煌时刻了。”
“哈哈哈哈哈……我先回去了,都等着呢。”
“去吧。”
没有更多的寒暄。
男人侧身从她身边走过,朝向另一侧,无意间带动的空气里,有点淡淡的烟味和香水味。
斯文的男人大抵都是这般,不经意间就留下很多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