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寂灭
那所阁楼左仙年年清扫,外人未尝进入。每年年初,传舍送来信书,都会先送至左仙面前。
“啊,桃花又烧来了么?放在那吧。佑仙又看不到,桃花究竟想干什么。”
彼岸的冥界是无怨魂的,平安渡过大泽便会心灵澄澈。
“丰都城么……”
左仙府邸内各自忙上忙下,好不热闹。那座阁楼依旧安静,千于份书,不知是怎么样的心境坚持下来千年未断。
风临悄然走过忙碌的房间,进入阁楼。老头注意到,拄拐跟过去,“佑仙大人,留步!”
风临疑惑,又很快反应过来:“你是鳞仙?”
“正是。您可是去大泽了?又为何在冥间如此虚弱?”
风临答:“我曾舍去肉身,冥间走一遭,复回。魂魄阴阳间侵蚀,本不该再入冥间。现在房日兔渡阳魄于我,好些了。”
“嗐。”鳞仙笑,“还好我双魂。只是我族有好友‘神龟’,曾与‘腾蛇’交好。可见过么。”
“正是。往年未曾一见,我大概想让左仙……”
“倒是,也该如此。”
屋内传来笑声。
“你们终于回来啦?”
“哈哈哈哈……刚刚翻到有个册子,登记的人死法都好奇怪。”
“喂……虽然……确实很搞笑的,但还是严肃点吧。”
“不要拿错了,放回去的时候要把书折整理好!”
“咦?佑仙大人呢?”
唯心多走到藏室门前,经过屏风,正对着院子和亭廊,可以看见附近的阁楼,另一边的风临手里正拿着书,招手点头。
摇光神经兮兮拉着唯心多跑进屋,“你们知道吗,左仙耳朵上也挂着金铃,一走就晃得叮叮响,哈哈哈,好可爱。”
天权听罢继续翻书:“呵,他要是嫌吵,那以后终于落个清净了。”
风临先走进阁楼最深处,轻轻一吹,灰尘扬起,窗格透进来的光影映出花纹。取下一本,封上有日期,又从旁边书翻看,这一本正是最早的——左仙对这些书信整理竟然这么认真。
佑仙敬启。
某年正月十五,第八九,栽桃树一棵。吾走遍四方,踏寻伤者,其中旧毁田多少顷,屋毁多少间,茅屋多少座,伤者多少,死者多少,有名者留灵如下……无名者留灵如下……
再下翻,全是长长的名单,来自何地,死于何因,皆有记录,名单之下留血,附少许灵在血上。人数精确详尽,少许备注该人留怨如何。
如此细心。
敬上。
再启一本,某年正月廿一,第八九,栽桃树一棵。吾见南国怨念横生,乃四处起兵肆掠,南国易主,大行土木,民间生怨。伤者若干,死者若干,有名者留名如下……无名者留名如下……
早年纸页泛黄生脆,不敢随意捏攥。合上,泪水沾湿书封。
千余封。
某年正月十七,第七九,栽桃树一棵。因天寒,早年所种有未成活者。吾等您归来一同数。
……
细细翻阅整理,一一细读,不分昼夜,持续数日。
辅官叹气:“唉……才整理了十多年的名单,好难啊,四九了啊。”
风临走进府邸,“样本足够了,你们将整理的十年名册交予我比对。”
众人疑惑,见佑仙拿出厚厚基本本,数人各自比对年份名单,又过好一阵,“所记录皆差不多,甚至桃花更详尽些……”
“我这本也是。”
众人惊叹。
文昌:“我等记书编录多年,也未曾有这恒心,可是千年未变啊!”
风言微思考:“我们清点好后,接下来是找腾蛇了,对吧。”
唯心多附和:“快去快去一起一起!”
“已经找过了。”佑仙已将桃花的书信中的内容整合,只留下了些问候话语,“这些麻烦交予腾蛇。”
开阳四顾:“咦,左仙还没回来?”
摇光抱手:“不管他。”
房日兔与心月狐走来:“那我等先开术法,寻阳间路了。”
鳞仙也缓缓靠近众人:“正好,我也不必自己动手咯。”
各自道别。
深夜,仙宫之中,桃花惊醒,风正吹进来,窗外星光黯淡。
“呼。”桃花暖手,呼出白雾。
冬时桃花法力最弱,立春后才回升,梅花冬时法力正盛,春节后才开始衰弱。
两人正暗暗各自算盘。
梅花常常去仙宫最顶层,她说那是最接近梦境的地方。
好冷。
“三十七加七十八。”
“七十八加九十三。”
“九十三加五十一。”
“多少呢?”
“……”(错误答案)。
“此算盘天是几,地是几?”
“天是五,地是一。”
“错了,天是二,地是一。天有两珠,地有五株。”
赵主母叹口气,众妖求见。
梅花曾质问赵主母是否太过干涉人间事,赵主母却笑着反问:“真的吗?即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也不再管吗?”
梅花反驳:“若不是事事沾身,因果怎么会降在自己头上?”
赵主母却没再多辩,只是起身靠近梅花:“若今年反常,那么现在时日可不多了。”
梅花不应。
“我今年急寻吉日成婚,因为明年是无头春。请君多思。”
桃花靠近窗边,窗外忽起冷风,天空纷纷扬扬雪花飘落。
“呼。”
桃花又对手心哈气,雪花经过水汽忽而化小。雪花高洁,多数落入人间也会化为雨珠吧。
冷风吹动窗户,天边雪花更如鹅毛,远处仙宫灯亮,水晶楼台彩灯一排排点亮,纱幔飘舞,伸出廊外。
楼间窸窸窣窣脚步声,谒者赶来叩阍:“内有人否?”
“何事?”
“速传桃花仙子。”
桃花随众人入殿,周围未见梅花。
“梅花何在?”
左执法道:“未见。”
大殿寒气凛冽,从官相觑,疑惑不已。旋、归各自冷战,揣袖不语。
唯一仙伏案,挥手,众官消失,只留数人。
“时日不多了。”
(二)聚首夜谈
源等人回到白虎宫,正是夜深雪大时。几人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此时力仙与梅花一同站在庭院内,白雪落地,万物皆白。权仙羽仙也一同乘风赶来,眉睫沾染霜花。
唯心多三人同时说:“我大概知道什么事了。”
源转头看过去,“什么……怎么感觉你们都知道很多……”
梅花见源:“源!等你见唯一仙便知了。”
说罢五仙随梅花一同消失。
房日兔与心月狐道:“大概是有要事相议,大家先随我进屋吧,外面天冷。”
源四人进屋,各自披着氅衣就几围坐。房心二仙关门离开。
五仙与梅花身在仙山孤亭中,点燃一盏灯,雪夜之中唯一亮处。
唯心多:“感觉经历很多事呢。”
风言微:“即使避开人间战乱也时时听闻战事,唉。”
符音:“啊,感觉要结束了,溯和源究竟想干什么呢。”
源:“‘溯’和‘源’?”
仙山。
梅花:“我在仙界多日,得知唯一仙是真源,而人间是所仿。”
佑仙:“他果真没死么?溯,你应该知道很多。”
溯:“可能你们……”
佑仙:“竟是以‘唯一神’的身份出现……”
白虎宫。
唯心多:“我们来这里寻找源,就是你呀,溯很菜啦他不能上场。”
风言微:“源难道你忘了收眼睛找回记忆么。”
符音:“但是都说唯一仙和源长得一模一样——”
源犹豫:“我——”
众人看他。
“我其实是陶俑,是女希娘娘做出来的陶俑。”
仙山。
溯、佑仙:“源和我(风临)一样,是主人(女希氏)所造陶瓷身躯。”
力仙:“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羽仙:“师父常说主人无所不能,心怀天下,他真会做什么奇怪的事吗?”
鳞仙:“那么、主人究竟在哪里?”
梅花:“已超然脱因果。我曾多日入梦境,已见女希氏,他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
白虎宫。
唯心多笑:“真意外……我以为你就是源诶。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源:“佑仙最先发觉,我才得知。”
风言微:“佑仙平时思维像个精神病,但没想到如此心思缜密。”
唯心多:“我还是靠铜钱才发觉不对劲的,包括佑仙的身体,竟也是女希氏做出的陶俑。”
符音:“但女希氏……在赌这个世界存在的可能性……”
唯心多:“按我们话来说,女希氏很像一个科学狂人,这些在他眼里不过是实验罢了。”
源震惊:“什么!”
仙山。
梅花:“对!难道各位不觉得奇怪么,旧出现越来越早,现在越来越强,因果量可能毁了一切。”
力仙怔住:“主人并不在乎这个世界么……”
羽仙双目泪水闪烁:“不可能!师父眼中的主人才不会这样!”
鳞仙也大失所望:“我还未曾见过……竟给我们留下这么一道题么。”
权仙怒言:“我们历代如此拼命,只想求见主人一次,竟只将我们当做棋子!?”
佑仙竟最淡然:“这本是我应得。”
力仙无奈:“大哥,你的思维真的很难理解啊。”
白虎宫。
唯心多:“我们来此玩耍,也是见证一次极限,之前去过别的世界,也见证过时空的极限崩坏。”
风言微:“这次呢,除掉唯一仙我们就走了,旧这种兽也是‘混沌’的一种,混乱的增加,这是你们世界的因果,我们不会帮忙。”
符音:“如果大家协力,其实很好办。”
源:“那我出现的原因是什么?”
仙山。
梅花:“女希氏造出这个人间源,可能是想复现真源的强大。”
溯:“非也。人间源的眼睛里储存了些许记忆,是想找回一些过去久远的东西。”
佑仙:“我与他比试几次,非常恐怖的成长速度。”
力仙:“即使真源是唯一神,我依旧认为唯一神不是什么好东西。”
鳞、羽仙:“此仙非善类,必须除。”
权仙:“四海之妖皆恨之。”
妖都。
主母与各地大妖舌战数日,最后众妖结论:
“谁能除掉唯一神,我们就听谁。”
赵主母反喜:“好!必有天命。”
众妖不屑:“可别自信,天一祖师迎战后直接消失。”
白虎宫。
源:“仙山祖师消失,是不是死了?”
唯心多:“放心吧,唯一神不会直接杀谁。”
风言微:“其实刚来那一场吓唬人的,祖师元宵会回来的。否则‘它’会对不正常干涉进行处理。”
符音:“当然我知道你有疑问,‘它’是管理者,有很多,管这部分支线的是一堆花瓣。”
仙山。
梅花:“须五九前除掉,事不宜迟。”
白虎宫。
唯心多:“天明去仙宫。”
寒风如刀,脸庞刀锋刮骨般刺痛。五仙行礼:“各自珍重。”
山间白雾茫茫,山石蒙雪,石阶蜿蜒一线消失白色深处。
(三)仙宫
水晶高台之上,唯一仙一直坐在那里,杠柄结冰,华盖承雪,斜倚帝座。
旋与归从天宫那里取来武器,一玄戈一天钺,在庙内准备。
旋拿起玄戈,说:“他们可能直接去了仙界,唯一教信众人人自危,不能指望他们。”
归拿起天钺,说:“教主,唯一教不能长久么?”
旋望着窗外,“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那个时候,回途菩萨莫名其妙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契机,搅动着思潮——最后只为了信仰破灭。
回途:“你原本想要的得来了,却告诉我这并不是想要的——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头一次觉得人心如此好煽动,说着众人想听的话,利用唯一仙的神力改变现状,无数人都会跟从。
“垄断,隔阂,划分,这就是修行。若是每个人在某种‘规则’面前,人人都是一样,没有例外、无法逃脱、都会受到影响,那还是有谁敢在这‘规则’面前有恃无恐呢?”
“这个‘规则’是生、老、病、死。”
回途认为人们修仙不就是为了逃避这个么?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无论拥有多少,也无法满足渴望,也难逃三苦。回途微笑,唯一仙创造的“规则”只是让更多人陷入恐惧,而“恨”这种东西很难说。
“轰隆——”
“下雪也会打雷么?”归被巨声惊吓。
“不……”旋望着天边云层上,仙宫发出阵阵华光,“已经……开始了。”
“我们得去!”
归正要走,却被旋拦下,旋的头发微微变成蓝色,冰雪之中已经有莲花盛开。
“你们手中此物是用来斩鬼的,此后各自珍重。”
莲花迅速枯萎,旋栽倒在地。
大殿内,这一招冲劲,水晶玉柱被震出冰裂。
“梅花……你可知,我等了你一夜。”唯一仙高坐明堂,俯视来客。
“众官皆在,寒冬之中,反独缺了梅花。”
风临站在众人前面,与唯一仙对视。
“我还记得,初见时,你说你会除掉‘旧’,但现在你竟是一害。”
源紧握长刀,即使天寒,手心也捏出汗水。
唯一仙嘴角勾起不可捉摸的笑,手搭在冰冷的玉雕扶手上,华盖饰带随风而舞。
唯心多三人和往日一样轻松,有人不高兴地说:“要是玩游戏平衡做得太差,那也太没有意思了。”
溯也附和:“就算有我的加强也很难吧。”
唯一仙起身,没有收敛情绪,开怀大笑,并向殿中扔出一枚水晶骰子,落地翻滚几圈,发出强光:“现在的规则束缚消失了——那就开始吧!”
速移发出音爆,华盖长带被巨风卷起,向天狂舞,空旷的大殿内仅有几根几丈宽的天柱,也因振动鸣响。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迎刀而指的是风临的长枪,那一撞无墙大殿传出巨声回响,整座天宫一阵轰鸣。
“梅花,带桃花速速下界,四方兽起,静待回音。”风临催促,长枪微颤,唯一仙硬是斗力。
梅花知晓紧迫,即刻出殿,天宫大殿方圆数里,偶有开窗方院,栽有玉树,便跳玉树出窗。
风临力量占弱,源冲来横刀劈去,唯一神松手后撤,再接刀速挑,源动作慢半拍,风临立刻掣枪压地,一把推开,转力刺去。
符音速摆阵法,冰晶悬浮,侵蚀灵魂,多门一亮,法力附着枪刃上,挥出冰针,稍有靠近便会冻伤。
“哈哈哈……”四周都是不停的笑声,像是小孩在嬉戏欢闹。
“你们——还看着么?!”唯一神顺势纵向劈来,一阵冰晶闪烁,水晶大地反如水面,划出裂纹,四周狼藉。
“闪开!”风临大喊。
众人惊慌闪开,这一冲竟波及整座大殿,几人被飞弹很远,还有人撞在天柱上。
风言微:“溯,你真的有在加强吗?”
溯委屈:“早知道就不一开始加强了,你们还嫌我。”
风临拽住源,艰难起身,唯一仙语气平淡地念出:
“术,启。”
唯一仙还似玩乐般,走向倒地的众人,此时大家浑身血脉紊乱,碎砖断垣悬浮,乾坤倒转,不知天地,不知上下,不知方位。
“唔。”
唯心多被可怕的失重感席卷全身,嘴角渗出鲜血,此时也盘算着复刻术法。
唯一仙停步,悬浮空中的所有砖石迅速落向天花板,符音起术大喊:“快!”遂卷起巨风,冰锋如乱箭飞去。
源和风临借着天窗落向天空,云雾包裹着身躯,雪花六出,冰凌一片。
“来玩点刺激的吧!”唯一仙挥袖,吹散冰箭,再起术,云霜漫入大殿凝结碎石,风言微等人被寒气上身,无法使出力量。
风临借力,白色的身影完美匿入云气,引枪而冲,唯一仙未反应过来,躲了个趔趄,才挥刀用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