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传来母亲叮嘱的声音,我连忙嗯了两声,她却三步一问,进门前还很不耐烦地念叨:“问你几遍,不回话干什么!”
我顿时哑口无言,扯着无力的嗓子吼道:“说了知道了知道了,还要说几遍,一连问几遍了都!”说完,我猛吸了几口气,试图补充刚刚撒出的气。
母亲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又回了厨房。
我欲言又止,只能叹息一声。我明明不是这么想的,我明明应该再有耐心点大声告诉她的,我明明可以意识到母亲的听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可是,可是明明这些都还是发生了。
我真的真的好讨厌,好讨厌“我本可以”——我本可以在合适的年纪做合适的事,我本可以按部就班地活成一个普通人,我本可以一直就这样活着的。
那一晚太漫长,漫长到我后半夜是哭着入睡的。
我想到了晚饭时母亲鬓间的白发,还有不知何时悄无声息长出的皱纹,岁月好像在剥夺我生命的同时,也将她的时间一同带走了。我原来已经长大了,可是我又没有完全的长大,我还是那个没有成年的小孩儿,怎么会这样呢。检查报告上已经明确我是一个二十一岁的成年人,但是种种行迹都在告诉母亲,孩子还没有长大呢。
孩子还没有长大呢,她又怎么能轻易的老去呢……
我想到小时候母亲和父亲总是记忆里很严肃的人,我也记得母亲尤其在意我的成绩,每到睡前都要检查作业。有一次,是周末,朋友们来找我玩,但我的作业还没有写完,我灵机一动——帮我写完作业就能一起出去玩了。好巧不巧,那天母亲下早班,一回来就看着院子里一群小孩儿围着桌子在那马不停蹄地动手。她走来我们都没有发觉,直到她一手拿起那几张报纸(数学报英语报),看清楚是我的名字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撕了,其他人意识到不对劲,尽管呆愣在原地,听到我母亲的话还是乖乖的照做了。她也毫不留情面,他们还没出院门,那些碎片飘扬着从我头顶落下,时不时轻拍我,彷佛在讽刺我小聪明用错地方了吧。
我当时是真的讨厌母亲,讨厌她的一切,一切都是因为她将我“抛弃”在爷爷奶奶身边,又二话不说将我强行带走,现在对我又不好。我已经回想不起来那时候有多么伤心,只是依稀记得这么个事。甚至,童言无忌地讨厌她。很明确的讨厌她,以至于讨来一晚的罚跪。有时候人的大脑真的挺会办事的,轻易地就将痛苦的事情变成一个旁观的陈述。遗忘痛苦也许真的不错吧。
倘若母亲能长命百岁,年老之际,也只会感叹“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否还会有现在这么悲痛吗?
我倒希望淡忘的快些,也不至于时时刻刻惦念着。
再回首,想到的都是养孩子的快乐,不争,以及后悔。倘若她的生命里没有我,或许更好。或许对谁都好,或许就不用承受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