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曦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坠落。

虚弱的身体任由引力的无情牵引，朝着无边无际的深渊坠落着。

耳边传来很多的声音，似是怒骂，埋怨和憎恨。

那些声音并不遥远，就在辰曦的耳边回荡着，可他却听不清楚那些声音到底在骂些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骂自己。

渐渐地，那些声音远去了。

可辰曦又感觉到冰冷，那种深入骨髓之间，直侵灵魂的冷意让他忍不住张口，想要呐喊什么。

嘴是张开了，但是没有任何声音从中而出。

好冷。

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发不出声音，辰曦想要用手抱着身子，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一下逐渐冰冷的灵魂。

但很可惜，他的身体也很冷。

那就这样了吧。

辰曦放弃了挣扎，松开了手，任凭寒冷侵蚀自己的灵魂，直到这无边无际地坠落结束。

可坠落不曾停止。

为了转移注意力，顺带打发着坠落的时间，辰曦开始在心中默数。

1，2，3，4，5，6……116，117，119，120……1002，1003，100几来着？

在令人窒息的寒冷之中，一秒就如数年般的漫长，辰曦就只是恍惚了那么一瞬，就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已经数到几了。

但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数了。

去想些别的吧，比如希……

辰曦再一次怔住，他好像想不起来那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的名字了。

也没有关系吧，就算想不起来名字，想想样子应该也可以吧。

她的头发是银色的，很漂亮，有一双什么颜色的眼睛来着？

意识中，那唯一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的身影渐渐模糊，辰曦已经想不起来她的名字，想不起她的样貌，想不起和她经历过的一切。

不要……

辰曦开始恐慌起来了，他向空气不断伸手，想要去抓住那个逐渐与自己远去的身影。

但自己的手并不长，抓不住她的手。

只能看着她慢慢朝着远方走去。

我不要……

辰曦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叫住那道模糊的身影，想要睁开眼，去看看她的样子。

想要回忆起一切，他绝对不想忘记那些对他而言无比重要的曾经。

绝对不要。

绝对不能忘记。

绝对……什么来着？

辰曦再一次恍惚，看着那道身影未曾道别，消失在黑暗中。

坠落中，辰曦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悲伤，那是被迫忘记一个人和所有关于那个人事情的悲伤。

可他却无力挽回。

只觉得好冷。

真的好冷。

“不要，忘记。”

终于，有一道明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辰曦已经想不起来那道声音是属于谁的声音了。

“绝对不要屈服。”

又是一道声音响起，可辰曦却不想理会了，反正也没有什么意义。

“辰曦，她还在等你啊！”

这一次，是那两道声音一同响起。

这一次，声音也不是在耳边盘旋，而是在灵魂之中回荡。

“为了她，为了我们，为了你自己……

求求你，不要死！”

不要死？

我是要死了？

对哦，我是被他给杀了来着，我还想给他们报仇，我还想和她一起活下去，还想成为一个……一个……

一个……魔纹师。

我想起来了。

辰曦平静地睁开眼，遥望无边的黑暗，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仿佛那些沉重的桎梏再也无法阻拦他。

我想成为一个魔纹师，是为了能够保护好身边的人。

我想成为魔纹师，杀了食人鬼那个杂种，给梁辉和杨雪报仇，因为他们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我想成为魔纹师，是能够和希雅并肩站在一起，倾尽所能去保护她，而不是一直被她所庇护！

我他妈的，做梦都想……

“……成为魔纹师啊！”

轰！

如雷贯耳的声音响彻灵魂，有金色的星辰划破黑暗的天穹，贯穿灵魂！

令冻住灵魂的坚冰彻底破碎，灰色的火焰从灵魂之中升腾而起，缠绕全身！

火焰之中，有一对金色的眼瞳睁开，那对金眸转向后方，看见两道灵魂伸出手，支撑起坠落的他。

“谢谢你们。”

辰曦在火焰之中轻轻一笑，向他们颔首。

无需相认，因为早已知晓究竟是谁一直托举着自己，不让自己往更深的地狱而去。

“去吧，辰哥。”

“就算我们已经不在了，也还会有很多人在等你的哦。”

“所以，替我们好好的活下去吧！”

将最后的祝福与愿望寄托给辰曦，那两道灵魂便松开了手，目送将火焰化作羽翼，朝着天际而去的少年。

“加油哦。”

“嗯。”

怀揣着他们的愿望与祝福，辰曦朝着天穹伸手，然后狠狠地握住。

轰！

无边的黑暗被灰色的火焰撕出裂痕，裂痕之外，便是无尽的星辰！

羽翼振动，辰曦朝着星辰破空而出！

然后，便被塞了一嘴的泥巴。

啥玩意儿？

辰曦懵了，他抬头看见的不是希雅的哭颜，也不是医院的天花板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还有满脸坏笑的海拉。

不是，怎么是你啊？！

“哎呀，还以为你就回不来了呢。”

海拉将铁铲丢在一边，俯身把大半个身子埋在土里的辰曦拉起来，贴心地帮他将衣服上的泥土拍掉。

“呸呸！你怎么在这儿？不是，我怎么会在这儿啊？”

辰曦懵逼地看着这片灰色墓地，转身还看见了自己的墓碑，上面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还有两条墓志铭。

【愿为我而死之人得以安魂。】

【愿这世间堕入无间地狱！】

“这啥？”

辰曦指着墓碑上的两条墓志铭，疑惑地看向海拉，等待她的解释。

“你的墓志铭啊。”

“我知道这是我的墓志铭。”

辰曦挠了挠头发，更加疑惑了：“但我为啥会有墓志铭啊？不是还没死吗？”

“啊？”

海拉也被辰曦这话给问怔住了，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辰曦，发问：“你不知道吗？你已经是内定的掘墓人啦！”

“我知道个啥啊！”

辰曦突然被海拉搞得有点崩溃，看着海拉那满怀笑意的眼睛，叹了口气：

“然后呢？我该怎么出去？”

“出去？”

海拉望着他的眼神深邃了一些，看得辰曦莫名有些发毛。

“算了，你自己看一下吧。”

海拉抬手，辰曦的墓碑上突然出现一个投影。

投影的画面是食人鬼爆杀辰曦的凶案现场，也就是辰曦的家。

家中聚集了一大批人，其中绝大多数的人辰曦都不认识，他也只能从人群中辨认出希雅和希恩两兄妹。

没办法，他们的银发实在是太过显眼。

他们沉默地围聚在房间的中央，无一不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人，但也因为人太多的原因，辰曦并看不清楚躺地上的人究竟是谁。

但也不需要看清楚，辰曦早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就知道那人是谁了。

是他自己。

或者说，是辰曦的尸体。

“所以，我这是死了吧。”

辰曦偏头，看着抱手无言的海拉，看着她慢慢点头后，无可奈何地沉沉地叹了口气。

“妈的……”

“这不怪你。”

海拉跟他一同看着投影中的画面，轻轻地开阖嘴唇：“毕竟，普通人一旦和魔纹师，还是一个潮雾眷属的叛徒打起来，只有被玩弄的份。

不过啊，我还是挺佩服你的，小曦子。”

海拉真心实意地拍手，为某个落寞的人庆贺：“你是为数不多敢和潮雾眷属开干的普通人，值得鼓励哦！”

“那还真是谢谢啊。”

辰曦白了海拉一眼，努力地想要将视线从投影上移开，但在看见希雅的第一眼，他就注定移不开视线了。

虽然嘴上还在和海拉互怼，但心中的五味杂陈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尤其是看见希雅痛哭着，紧紧抱着自己尸体的时候，辰曦的心中就只剩下悔恨。

后悔自己为什么当时不直接逃跑。

憎恨自己为什么当时要不自量力。

可再怎么悔恨，都已经无济于事了，毕竟自己都已经死透了。

“是啊，你已经死透了呢。”

海拉带着嘲弄的声音在辰曦耳边响起：“刚刚的称赞归称赞，但你的行为在我看来，就只有愚蠢，毫无任何勇气可言。”

“人都死了，还在这里说啥风凉话啊？”

辰曦看向海拉，可是海拉非但没听，还加大了力度：

“就是要你死了，才好说风凉话呀。

辰曦，你真以为自己是天定的英雄啊？真以为自己就像小说，动画片里面的男主角一样？凭借毅力去和不可对抗的敌人拼命？至于实力差就靠勇气弥补？

醒醒吧，别天真了。”

海拉走到默不作声的辰曦面前，用手托住他的脸，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现实不是小说，更不是游戏，没有让你读档重来的机会，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其他例外。

在你做出想要单杀食人鬼的决定之前，你有仔细思考过胜算吗？有想过在你被杀死之后，会有多少人为你伤心？有多少人会因为你的死而郁郁终生？”

海拉看着辰曦的面容因自己的话而逐渐狰狞，但她却没有停下：

“你，有想过你女友的感受吗？

没有是吧？辰曦，你可真是自私呀。”

“够了。”

辰曦一把将海拉的手甩开：“你把我拖到这里来，就是让我听你的这些屁话吗？如果那时候有机会的话，我绝对不会选择和食人鬼拼命，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死在那里。”

“可从来都没有如果不是吗？”

海拉笑着说的一句话，又一次将辰曦给干沉默了。

辰曦没去看海拉，再一次看向投影，凝视着因他而哭泣的希雅。

这一会儿，海拉也没有再说些其他的话去刺激他，也安静了一段时间。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辰曦才终于开口说道：

“……你说得对。”

辰曦低下头，很轻地叹了口气：“我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从梁辉他们被杀之后，我想的就只有复仇，在网吧呆了一天，看的都是那些杀人事件，学学怎么杀人，而我也没有考虑过打不打得赢，也没有考虑其他人。”

“当我真正面对食人鬼的时候，我才感觉到害怕，我才想到给希雅发消息，但那个时候，做什么都已经晚了，不是么？”

海拉看着他，突然问道：“要不要跟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呀？我很好奇。”

“不是，突然问这个干嘛？”

“时间还早嘛，我也想多多了解你嘛。”

“你认真的？我跟你讲，我有女朋友的，不会出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