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母亲盖着大红盖头过门的同一时刻,俩孩子已经到了河岸边上。
“血色残阳落在河水里,照得满江彤红。马上就到夜晚了,日薄西山,月亮却还没出来,反倒涌上来一片雨云。
“这可真是‘天要下雨,娘要改嫁’,那边身不由己的新娘子,和她那五十多岁的新郎官在拜着天地,这边懵懂的姐弟俩就要被抛进河里,去喂河底的白鼋大王啦。”
瞎子停了下来,沉吟不语,似乎是讲到了紧要处,需要斟酌措辞,又像是正讲到精彩处,故意卖关子不讲,需要识相的听众出来问一句:“后来呢?”
卖艺的拍了拍竹箱,小猴子立即钻出。
只见它手里竟拿着一把五彩斑斓的野花,也不知道是它采的还是主人采的,吱吱叫着,就像给人献花那般,一溜烟跑到老瞎子身前,递给了他。
瞎子抽了抽鼻子,接过了闻了闻,把葫芦递给小猴子,摸了摸猴头。
那小猴知道他是让自己把葫芦还给主人,也不客气,一把揽过葫芦(它却不比这葫芦大上多少),装模作样地伸出爪子,和瞎子握了握手,又一溜烟跑回卖艺的身边了。
它献宝似的举着葫芦,换来主人递给它的一根香蕉,立即笑得龇牙咧嘴,三下五除二地扒开香蕉皮,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瞎子笑了笑,把弄着手里的野花,这才续道:
“那马车夫一路驾马狂奔,将这俩孩子带到江边。他良心倒好,知道孩子无辜,这五里路途虽然平坦,然而良心挣扎了一路,颠簸不休,就像被车轮碾过一般痛苦。
“那白鼋大王,一年只要一个童子,虽然老爷的意思,当然是斩草除根,让他把两个孩子都扔进河里,想必白鼋大王也不会见怪;
“但那车夫在河边犹豫很久,始终是下不来手。
“眼看阴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袭来,他终于是狠了狠心,一手掐着一个脖子,要把他们丢到河里。
“那做姐姐的,年纪终究大了几岁,已经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时忽然狠狠咬了车夫一口,喊道,‘弟弟快走’!
“那弟弟愣了愣,他年纪虽小,力气却比姐姐大,车夫本来就狠不下心,被他这时一挣,竟然挣脱了。
“他一挣脱,就要来帮他姐姐。不等车夫阻拦,姐姐眼泪忽然涌出眼眶,说道:‘咱家必须要去一个,你是男孩,你活,我死,你好好活下来,为我和娘报仇!’
“车夫听了这话,心里禁不住一酸,明白这姐姐十分懂事,已悟到自己就算活着长大,恐怕命运也不比娘亲好上多少,还不如把生的机会让给弟弟。
“那弟弟却好像都没有听懂,只是叫着:‘姐姐!姐姐!’拼命地上来掰扯车夫的手。
“车夫再也狠不下心,直接松开了手。
“却见姐姐脚一沾地,径自一跳,跳进了河里,几个沉浮,就消失在茫茫白波里。
“岸上的两人都呆了一呆。弟弟哭喊一声,也跳进河里,想去救他姐姐,他倒是会游泳,但哪里能救得起呢?很快两个孩子就都不见了。
“轰隆一声雷响,大雨倾盆洒下。车夫不忍再看,叹了口气,上了马车,又慢慢地驾车,踏上了回去的路。
“然而此时他的心情,却比来时还要沉重一千倍、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