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他很强大。

至少在目前看来，他像是天下皆敌，却又彷佛天下无敌。

“百事具足，无一烦忧”，这八个字，就像是他在自夸道行一样。

的确，他把种种道术都练得炉火纯青，也不知道他到底修了多少家的道法，总之，他抬手就能杀人，比摘一片叶子还要简单。

那些追杀他的修士，没有一个人能与百足打上几个来回。某种意义上，他们像是来送死的，只是来帮助他修炼他那杀生道。

这让赵天明既感到悲哀，又感到震撼。

这些人显然都是为了至亲至友，才甘愿冒着死亡的风险，跑来追杀百足。

也许他们在暗地里练了很久的道术，才终于鼓起勇气，或者无论怎么练，都自知摸不到百足的边儿，终于失去了战胜百足的信心，于是慨然赴死。

在这个死气沉沉、群魔乱舞的世界，这些人的出现，还有已经圆寂的老和尚，让赵天明逐渐被黑太岁污染的内心，还残存着一些温暖和安慰，就像是冰封下尚未枯萎的火苗。

他本来还在为自己速通了七十二门金刚术，自以为胜券在握，结果却败在百足手里沦落辗转，没能为老和尚报仇而羞愧自责。

也许，自己在“密室”中再用功一些，临阵对敌时的经验再丰富一些，没有那么“菜鸟”，就能替老和尚和他那些狐儿们报仇。

可这些天下来，看到百足取人首级真就像探囊取物般轻易，一招间便能制敌。

自己能与他几番过招，甚至还能把附身蜈蚣给打出来，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这样想着，赵天明的心里好受多了。

而且，他觉得百足道人，也许并不算是真正的强大——因为他的心是弱的。

他每天杀人，完全是出于恐惧，害怕自己发病。

杀的人越多，道行也许会越高，但相应的，他的恐惧也会越来越多，一直压在他的头上，就像大山一样。

毫无疑问，就是在这样长时间的紧张与压抑下，百足形成了无比谨慎的性格。

心怀恐惧的，只会是弱者。只有战胜恐惧，才能蜕变为强者。强弱，与力量本身无关。

这让赵天明陷入了沉思。

他又想到了老和尚告诫他的话：

千万不要去依仗追求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无论它看起来是多么的诱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他自以为听懂了，可结果却完全做错了，大错特错。

他想依仗太岁佛头、菩萨挂钟、明王石像、藏经阁里的金刚术，甚至一只能握刀的手，才会最终落到了如此局面。

“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只会让人恐惧。”

百足显然也犯了这样的错误。

他甚至没有老和尚来警告他，才会在杀人杀人再杀人，表面上在变强，实则变得越来越懦弱的路上越走越远。

腹中那条蜈蚣，简直就是他恐惧与懦弱的意象化。

“属于自己的力量……”

身体逐渐崩坏为黑太岁的赵天明，内心若有所悟。

又一日，两人神行狂奔，来到一处悬崖下。

山石竦峙，壁挂白瀑，宛如银河倒悬，水声往复，轰然如雷。

眼看天边阴云密布，正酝酿着一场大雨。

云彩低低地压了下来，彷佛紧挨在悬崖之上。

最后几缕阳光从云层之中射落，照耀在悬崖瀑布上。

在那水流尚浅的峭壁处，竟然被人写上了十二个铁钩银划的大字，阳光下闪闪发光，大气辉煌。

每处笔锋边缘都像是要崩裂开，彷佛写下它们的人胸中正含着赫赫风雷，不吐不快。

赵天明若有所觉，停下脚步，抬头望去，看到了他早已十分熟悉的那十二个字——

“斩尽天下妖魔，还我九州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