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五点多就醒来了,一醒来就睡不着,硬躺在炕上辗转反侧,心理上急躁亢奋,生理上也蠢蠢欲动,极不舒服,便爬起来,到外面山路上跑一会儿步,他想在学生到校之前就跑回来。他出了校园,带上大门,向赵家墕方向的山路上跑去,那个方向只有一个村子,僻静一些,他更乐意一个人不受干扰、静静地跑一下,好好地出一把汗。跑在山路上的感觉挺爽的,晨光熹微,薄雾轻笼,空气清新怡人,美中不足的是,在经过山口和墕口时,沟壑里掠上的劲烈山风,挟带着呼呼的响声,吹得他的肚子隐隐作疼。令他出乎意料,山路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早起劳作的村民,他们有的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可能觉得他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有的主动和他打招呼,称他为先生,他不想停下来,但又不得不停下来寒暄。在往回跑的时候,路上也有了早起的学生了,他们看到向西在跑,也背着书包跟着他跑起来,场面很热闹,向西却觉得有点困窘,他不喜欢打扰别人,也不喜欢被别人打扰。看来,山路虽好,却不适合跑步!
早读以后,就开始上课了,第一课是语文课,向西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课上好,但还是硬着头皮进了五年级的窑洞。昨日刚打扫过卫生,窑洞里干干净净。黑板是在窑洞墙腿上用水泥抹出来的,平平整整,大大方方。太阳光透过窗纸射进来,把教室里照得明明亮亮。黑板前放着一张桌子,当成讲桌,下面是三张桌子,坐着五名学生,三男两女,空间宽敞,这样的条件比向西以前想象的好多了。学生们长得还算清秀,不像向西上小学时,学生们大都土里土气、脏兮兮的,向西暗道:“没想到这群山僻壤,小孩子竟然还长得有模有样!”。向西本来还有点胆怯紧张,但开始进入教学环节后,很快就从容自如了。他认真地备过课,精心设计过如何引入、过渡、转折、提问和小结,每一个环节自我感觉设计得都比较合理,不乏智慧,对课文的魅力也有自己的真切理解,再加之学生虽少,有两名学得还不错,提问时可以对答配合。学得不好的,向西就有意识地让他们读课文,并不断表扬,这样每一名学生都可以参与进来,课堂气氛较为活跃。一节课下来,向西自我感觉良好,心里便很得意。
第二节课是二年级的数学课,与语文课相比,数学课会轻松一些。班上有十四名学生,上课时你答一句,我答一句,气氛很活跃。向西知道,数学课要精讲多练,他根据备课手册设计了一些有针对性的题目,先通过做题巧妙地引入新内容,新内容的长度不超过十五分钟,剩下的时间就是让学生做练习。向西喜欢让学生到黑板上做题,优秀学生做难一点的,学得不好的做简单一点的,其他学生在下面做。他尽可能把一碗水端平,让所有学生都有同样的机会露脸出场,而不是只关注学得好的学生。在中小学时,向西学习成绩并不突出,家庭条件不好,穿得破破烂烂,瘦瘦弱弱,也不机灵乖巧,一直不被人关注,不讨老师们喜欢。这种卑微出身让向西较为关注普通学生,一有机会就提问他们,表扬他们。这样,每位小孩在课堂上都很活跃,抢着答题和做题。他们会争先恐后把小手举起来,用方言喊道“我,我,李老师,我!”一霎那之间,向西作为老师,还很有成就感。向西喜欢让学生在课堂上做作业,争取在下课时候就把作业做完,交到讲桌上来,这样他可以在放学之前就把作业批改完。学生也不需要在课后再写很多作业,剩下的大把时间可以轻轻松松地玩耍了。向西觉得小孩子还是应该多玩,只有在玩耍中才能得到快乐,在快乐中才可以增长智力。
两节课上完后,还不到十点钟,学生和民办老师就放学回家吃饭了。这个地方,一天只吃两顿饭。向西要做饭了,他不会做饭。办公室只有一袋面、几颗土豆、一捆粉条和几根大葱,他只能做面条吃。来神仙墕之前,向西就在家里学着做过一次面条,是趁父母亲不在的时候做的,他认为自己可以搞定一切,根本不需要他们帮忙。他舀了半碗面放到面盆里,小心翼翼地把水倒进去,可水还是倒多了,面太稀了,团不起来,手上粘得一塌糊涂。他只得往进去兑干面,可不管怎么兑,面总是稀软的,但等再兑时,干面就成为根本粘不起来的干面。他只得再兑水,结果又软成了一摊稀面。在手足无措之际,火气正大之时,父亲回来了,他倒是没有责怪和嘲笑向西,而是用讨好向西的语气说:“这太软了,做不成面,不如烙成饼吧!”今天,是第二次做面条了。他先把火生着,等烧水的时候,把土豆的皮削掉,再小心翼翼地切成小块,他的刀功不行,自然切得歪歪扭扭。水开了后,又把粉条泡上。他在想,如果面条再像上次那样做不成了,他就吃土豆炒粉条,上面飘一点葱叶,补充一点维生素,应该也可以凑乎一顿。学校有一个挺大的瓷盆,可以洗菜,也可以和面,向西先用它洗过土豆之后,再来和面。他觉得有了上次的经验之后,这次肯定能把面和起来,没想到还是和上次一样,把面盆、案板和手上粘得都是面穗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这时,隔壁的郝长书已经跟其孙女吃过饭,洗过碗,过来看向西吃什么好饭,却见到了他的这幅尴尬窘状,就出手相助,一边和面,一边说:“不能有干面,有干面怎么和都和不起来!”面和好后,其孙女在喊叫爷爷,他便过去了,任向西瞎折腾。向西把郝老师和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乱擀一气,居然还擀薄了,他知道自己刀功不行,切不成长面条,便扯成揪面片,这个容易操控。把面片煮好捞出来后,再把自己做的大绘菜浇上,味道居然还不错,他一口气吃了两碗,正在喝面汤之际,郝老师又过来了,见向西已经吃了,便放心了。他说:“没事,很快就学会了,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吃过饭后,郝长书老师哄着孙女去睡了,向西一直没有午休的习惯,他看过一个资料说如睡觉不好,白天最好不要沾床和赖床,他想在学生到校之前写一会儿毛笔字。在师范时,学校非常重视三笔字基本功训练,经常举办毛笔、钢笔和粉笔字的比赛,时不时地来一场书法展,也会请书法家做讲座,在这种氛围下,班上有不少同学能写一手好字,常常让向西羡慕不已。他一直在练字,但没有什么进步,现在毕业了,他还想继续练下去,毕竟要当老师,写一手好字,可以加分不少。再说,向西还希望通过凝神静气地写字,使自己的心情虚静下来,这样会缓解一下自己的失眠症。他在来神仙墕时带了笔、墨盒和一本《欧阳询九成宫碑字帖》,学校正好有墨汁,虽然没有麻纸,却有一叠报纸,可以凑合一下。麻纸等过几天神仙墕逢集时,再去买吧,他还需要一些日用品,顺便把一些报到的手续也办了。
向西还在写字,一些住得近的学生已经来学校了,在外面吵成一团。又过了约摸半个小时,老师们也陆陆续续地到校了。冯建利推着车子,进到校园来,一看到正在用旱井水涮洗毛笔的向西,便说:“今儿好天,太阳好,空气好!”其他老师都是步行来的,他们要上山下洼,上下长坡,走路反而更加方便。黄翠莲给向西拿来了一大把韭菜,一进门就递给向西:“李老师,我们这边缺菜,给你拿一点韭菜,凑合着吃着!”向西正发愁那几棵大葱的绿叶马上就吃完了,韭菜比葱叶好多了,没有怪味,这正是雪中送炭,自是非常感动。心想:“昨天还觉得黄老师挺精明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好!如果每个人都给我一点菜的话,我就不用担心吃菜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