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接上卷太宗晏驾)初,太宗先有一女,名璀,即扶风长公主,太宗特喜之,每恩赏优渥,逾于太子,数使在其左右。而长公主天资聪捷,敏慧明理,且好读书,性果决,太宗尝数有不能断,长公主在侧,常独发其创见,往往得切其要而触其本,于是太宗甚重而爱之,群臣亦以为能。太子与陈王既少于长公主,太宗敕长公主教之,长公主遂常以礼法文史受太子、陈王,于是姐弟之间亦相敬爱。
而水忆既为太宗南阳旧将,遂特为太宗所亲重,尚太宗庶弟黔中王叶攸女房陵翁主,岁节之时常与帝室相欢宴。忆妹名水华,姿美超伦,颜色绝代,肤皎貌洁,明眸皓齿,长公主见而甚说之,遂常共与言戏,誓为姊妹,情好甚密。后水忆与翁主长子水清尝与太子叶椮长子沛王叶馥嬉娱,清与沛王相争执,时太子椮、太子妃、水忆、翁主等并不在,于是清遂痛殴沛王,沛王还乃以之诉于太子椮,太子椮不说,遂以之问于翁主,翁主惊愕,以之问于水清。清固称乃沛王先殴之,翁主怒而殴之,水华以之告于长公主,长公主遂调和于太子与水忆之间,太子重违长公主意,遂称不究此事,而阴不乐。又太子椮先取之妃蚤薨,太宗敕太子椮取右丞相卢承之女,而承先是尝为南阳太守,在郡惩治豪强,肃清不法,曾捕水忆宗族数人,斩其从父,忆以之诉于太宗,太宗以卢承持法严正,遂惟厚慰忆耳,于是忆与卢承深互结恨。至于卢承为司徒,水忆方辐与之相驳。至是,承闻水清犯沛王,遂欲因之以使太子憾水忆,用而倾之,遂数构忆于太子椮,以煽其怒,于是太子椮常于水忆有怏怏之色,忆颇惧之。洎乎长公主之女稍长,忆遂为水清聘长公主女为妻,以结外援,于是太子与长公主之间渐有隙矣。
至是,太宗将崩,召太子与齐王绅、卢承、水忆同入宫,寄以顾命。太子与三人既出,太子再拜于齐王绅与卢承,独不拜忆,忆深忧虑。太宗既崩,停梓宫于万岁宫,太子与公卿百官哭之,至暮而公卿百官始还。是日(注:三月二日)水忆既还,以太子不拜之事告于其妹水华。华曰:“太子若此,即位之后,岂能容兄长?且卢承本与我家有仇,往岁赖大行皇帝庇护,承得未能逞其奸计,今日大行驾崩,承以左丞相辅政,岂有我家活路?”忆问曰:“虽然,何以为计?”华对曰:“不若乘谅闇未周,内外扰攘,除戮太子,另立新帝。”忆大惊曰:“此岂非更灭族计!”华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事若成,兄长为从龙首功。”忆默然良久,始问曰:“何以成其事?”华对曰:“扶风长公主素与妹相亲密,其独女又为兄长儿妇,而驸马钟远为卫尉(自注:钟远,太宗南阳旧将,初有战功,累迁卫尉,尚扶风长公主),控制禁军,乘太子百官守丧,兴变内宫,奉立新主,须臾之间,事可以定。”忆犹逡巡不能定夺,华遂曰:“先帝旧将,十不存一,兄长独活,若使太子、卢承为君相,岂能久乎?”忆遂曰:“如是,可奋死一博也!”
水忆遂夜与水华密请长公主、驸马钟远与长公主胥水清至,称将有秘事相商。长公主与驸马既至,水华以逆谋告之,长公主大愕,勃然曰:“此岂非大逆!?”华遂嚎哭潸然,仆于长公主怀,泣涕曰:“太子若嗣位,岂有水氏活路!殿下纵不为妹计,岂不为令爱计邪(注:水忆子水清尚长公主女)?”声泪俱下,梨花带雨,水忆又扇之曰:“事若成,公主与驸马为从龙元功,其必永固富贵。且仆窃观太子尔来,自恃国本,忽轻殿下,洎乎践阼,殿下焉能为其尊荣?而卢承当先帝在世,惑昧天子,屠戮勋臣,诛翦旧将,脱使之假丞相之重,凭椒房之亲,制衡朝野,宰控皇朝,其焉能余驸马以安泰?”长公主与驸马遂嘿然,华又曰:“今不有此谋则已,既有此谋,纵不发,思之犹死罪也。”水清又泣涕叩首以请于长公主、驸马,长公主遂问曰:“虽然,当奉谁为帝?”华遂疾曰:“当先奉陈王,洎乎事定,姊欲为女帝,未尝不可。”长公主于是默然,良久遂徐曰:“但冀能为百年不有之业。”时卢承以左丞相事太子守孝于灵堂,长公主夫妇遂与水忆兄妹潜相定计,欲乘夜率卫尉士卒入宫,以“清君侧”为名,诛卢承,因乱害太子,钟远于是先还卫尉营,以诈会卫尉禁军。
呜呼,古人云:“近善/而同远恶悖。”(注:语出《苍皇诫子书》。文朝罗朋《苍皇诫子书注》以为,此句当断于“善”、“而”之间,近善者,当近于善人;同远恶悖者,当如近善一般,远恶逆悖德。此苍皇诫其子孙,当近于仁善之人,而远于恶悖之人。赵朝李浑《苍皇诫子书注》以为,此句当断于“同”、“远”之间,近善者,当近于善人;同者,当学而效之;远恶者,当远于恶人;悖者,当诫而反之。此苍皇诫其子孙,当近于仁善之人而学之以同于仁善,远于恶逆之人而学之以悖于恶逆焉。后文黄福《苍皇诫子书会注》引皇甫孟《苍皇诫子书新注》从罗说,黄福自从李说。《梁书》在此从罗说)信矣!何也?若夫近于善人,则其人以善行感人,以善德章人,近之者纵不能尽法而悉效,亦当为之自励,日迩于善;若夫近于恶人,则其人以恶行动人,以恶德示人,近之者纵不能尽仿而悉同,亦当为之自倾,日迩于恶。夫观长公主之始者,本性纯良,姊友弟恭,殊无贼逆之衅,未显遘乱之希。洎乎近狎水氏兄妹,遂与太子离心,竟图弑君之计,焉不知古人之言善乎?
长公主既为太宗所爱,其宅在宫城中,至是,长公主与驸马夜中出宅,属小黄门宁喜巡警宫城,潜见之,以为蹊跷,阴迹之,知其赴右丞相府,遂奔还灵堂,以之阴言于太子,太子遂问诸卢承曰:“长公主与其驸马、女胥夜出,赴西府(注:右丞相府世称“西府”),岳丈以为,将欲何事?”承对曰:“长公主与水氏属此国丧之时,夜中相会,窃以臣料,恐将有异。”太子嘿然,俄而曰:“若无其事,岂不冤之?”承对曰:“若有此事,岂不危焉?”太子于是不言,承对曰:“殿下如不知如何抉择,未若先赴别宫,以观其动静,俟明朝再决。”太子是之,于是与卢承移驾晴和宫(自注:晴和宫,长安偏宫,在宫城东北),且使小黄门侦宫城。俄而时未一辰,钟远遂与水忆率其同党亲近,随长公主入宫城(自注:外臣出入宫城,当有敕令,不若,将为郎中令所距,而长公主以其居宫城,太宗特敕可任其出入),既入,又诈请其守宫将士,骤斩之,遂引其卫尉禁军入宫,径趣灵堂。太子所遣黄门见之,疾奔驰至于晴和宫,以之告于太子,太子大惊惧,问诸卢承曰:“今当若何?”承对曰:“钟远既为卫尉,料禁军悉从之,宫中近卫,恐不能当,为今之计,莫若赴城北京兆府,以六校尉兵马禽长公主。”太子然之,遂与卢承北出宫城,赴京兆尹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