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正德九年秋,长安。
七月流火,秋老虎趁着余威尚在,仍在作威作福,空气里没有一丝风,热得仿佛要将人化开。
长乐宫里扇扇子的宫女手都快扇断了,皇帝却依旧不满意。最后,御前总管曹邢曹大人,不得不亲自动手。
曹邢知道,殿内常备冰砖,并无丝毫暑气。陛下之所以挑刺儿,完全是因为心火。
而让陛下上火之人,此刻就在这里!
“姓陆的!朕再问你一遍,行!或不行?”皇帝的口气沉闷阴郁,明显是动了真火。
要是换了一般人,早就推金倒玉般的跪着了,口中再不来上几句“臣死罪,臣惶恐,求陛下开恩……”,怕是脑袋磕破了,也不见得能收场。
可咱们这位陆大人,跪是跪着了,脊背却挺得像一杆标枪。
皇帝瞧着他那硬气的模样,心底不由泛起一阵烦躁:“陆佑庭,朕不明白,是朕的女儿丑了?残了?还是脾气秉性差了?配不上你家小子?”
陆佑庭闻言苦笑:“郦阳公主自然是极好的,是我家小子福薄,没有做驸马的命。臣觉着……“
“停!朕不想听你这些陈腔滥调。”皇帝刚平息的怒火又蹿了起来:“今日在朝堂上,朕赐婚三人,嫁了三个公主,原本你这儿朕最放心,没想到你……”
他越想越气,几乎咬牙切齿道:“竟敢当朝抗旨!”
陆佑庭再次沉默,要说的早朝上已经说完了,多说无益。
皇帝见他油盐不进,已有些心力交瘁,却也只能深吸一口气,强行收敛心神道:“老陆啊,君无戏言,若看不上郦阳,朕准你再挑,皇女中除了嫁了人的都无不可,但这亲,必须结!”
“不结!”陆佑庭的回答干脆简练,语气却依旧硬气。
“混账!”皇帝终于失去了耐心,高声怒喝道:“你真当皇家的脸面不值钱?好!好!你要求死,朕成全你,来人!来人!推出去砍了!”
门外的守卫立刻推门而入,陆佑庭官拜正二品金吾卫卫将,统领皇宫防务,进来的两位执金吾皆是他的部下,当下也不敢多言,俯身就要架他出去。
可不管两人如何用力,陆佑庭却好似老树盘根,纹丝不动。无奈只好又叫来两人,推拉抬掀,弄了半晌,却始终不得寸移。
“跟朕耍混?”正德皇帝冷笑:“哼!曹邢!”
曹大人正一边扇着扇子,一边闭目养神,对于今天这种情况,他早已是见怪不怪,甫一听到皇帝叫他,当下照着一个执金吾的屁股就是一脚。
“还不快滚出去,没用的东西!”
四人顿时如蒙大赦。可刚一关上门,曹邢却忽然扑通一声跪下,道:“请陛下恕罪,陆大人盖世武功,臣也没办法。”
“那就跪着吧。”皇帝也不恼,他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淡淡说道:“不是盖世武功吗?饭也不用吃了,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起来。”
他眼神一转,又落到曹邢的身上:“你也跪着。”
曹邢谢了句恩,跪着挪到皇帝身旁,他以头触地,身子蜷缩着,活像一只烫了水的虾米。
他不似陆佑庭,不敢那么硬气。
这位靠着刀和剑夺下皇位的帝王,心思深得像大海,没人能明白他真正的想法,伺候这样的人,唯命是从是不够的,还要心怀坦荡。
皇帝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已经命人准备了膳食,耗了一下午,肚子也饿了,等祭了五脏庙,再接着耗,他倒要看看,陆佑庭退婚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
林子里的蝉,叫的愈发焦灼了,虞南卿的脚步也愈发散乱。一个时辰前,在来长乐宫的路上尚且大步流星,而现在,他只觉得脚下踩的是棉花,空落落的,无处着力。
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找陆佑庭,可皇帝一直不出来,他又不敢进去,眼看太阳西斜,时间慢慢过去,他越来越心神不安。
直到傍晚时分,御膳房的人来送晚膳,他才意识到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于是壮着胆子在门外高声喊道:“臣,宣武门守将虞南卿,有要事奏请陛下。”
半晌之后,屋里却没有动静,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喊道:“陛下,人命关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