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夫脸一红,低下头思索了片刻,转而抬起头道:“欢喜。但是钱先生,我林立夫何德何能能娶大小姐为妻呢?”
钱老板看着林立夫,意味深长地摇摇头说:“只要你立夫是我儿子,你姓了钱,我就把我的宝贝女儿淑芬交于你手上。我不但要把我的女儿给你,我还要把钱家的豆腐厂都给你。但是,我只给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必须姓钱。”
自此,我的曾外祖父便姓了钱,他从林立夫变成了钱立夫。解放后的很多年之后,钱家老宅子的户口簿上,户主的名字便是钱立夫。而林立夫后来每每回忆起他从林家长孙变成了钱家儿子时,只轻轻说了句不可思议。
曾外祖父从未流露出他转变身份后的情绪,他心中始终充满着对钱百家的感激,他对钱小丫说:“小丫啊,你的曾祖父是个非常厉害又值得敬重的人,他对我有知遇之恩。”
立夫的一生有过两位父亲,一位姓林,一位姓钱。姓林的父亲让他和他的兄弟姐妹们穷困潦倒不堪,而姓钱的父亲不但给了立夫一个家,还给了他生意,他还把立夫穷困潦倒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一个救了起来。
钱小丫是唯一一个延续了钱姓的钱家曾孙辈,而钱百家对钱小丫和我来说是模糊的。那张仅存下来的发黄了的老照片是钱百家留给子孙的一点历史的印记。老照片里的钱百家和钱淑芬很相似,他们都有着硕长的身材和一双细长有神的凤眼。
不过,钱立夫对钱小丫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从钱小丫记事起,她的祖父就伴在她的左右,她和她的祖父一前一后,一老一小,常常穿梭于丹亭镇的大街小巷之中。小的走在前面,而老的牵着绳走在后面。而那个时候仅是一颗细胞粒的我,也躲在钱小丫的身体里,跟着钱小丫和我的曾外祖父钱立夫,一起散步。
老年时的钱立夫,牵着钱小丫沿着丹亭街,一路走着。他的脚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老茧和裂痕,就像裸露在烈日风霜下的黄土地,干涸苍黄。那两只晒得黑壮的大脚,踏着稳稳的、只属于我曾外祖父,钱立夫特有的八字步向前走着。
钱小丫喜欢她祖父的八字步,祖父的八字步让钱小丫觉着踏实,于是她学着祖父的样子,也走起了稳稳当当的八字步。我在钱小丫的身体里,笑看着钱小丫迈着她的八字步,活像一只小鸭子。
他们走一路,歇一路,走一路,吃一路。
“爷爷,给我买块糖糕。”
“好,爷爷买。”
“爷爷,我们一起坐下来吃吧。”
“好,一起吃。”
“爷爷,再给我讲讲来丹亭镇上的日本兵。”
“呃,那些日本兵啊,手里拿着枪,一个一个站在丹亭桥上,过去的人呢,都要向他们鞠躬。大家都怕日本兵,可爷爷不怕他们,这些日本兵的个子都还没我高。”
那个年纪的钱小丫,总喜欢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而她的祖父就拉着钱小丫在河滩边的石阶上坐下来,两个人边吃边聊。
在钱小丫的心中,她的祖父是无人可比的,钱小丫的整个童年都有祖父伴着。他们祖孙俩的四只八字脚啊,踏遍了丹亭镇上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钱小丫的祖父,我的曾外祖父,钱立夫,是一个大度睿智又聪敏之人。我想,当年钱淑芬一定是爱钱立夫的吧,他们曾经的日子一定是恩爱甜蜜过的,只是后来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跌宕起伏,世事变迁,于是一切都随之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