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光线消失后,姜丝能够感觉到泥球内部,金河马也进入了不自由状态。
如她所料,在隔绝太阳光线之后,一片黑暗之中,他那金光闪闪的表面就不再起作用,只能落入权力的掌握,审问开始。
在生命披上无知之幕,模糊其形状,进入幕布所赋予的原初状态后,生命面对的,是平等无界限的生命本身,才得以使得审判具备公正的权杖。
“生命如何具备自由与不自由的权力?”
“好的生命具备自由的权力,痴愚的生命具备不自由的权力。”
幕布底下的原初生命,开始蠕动。
“好与痴愚的生命的差异是什么?”
“好的生命与太阳相识,痴愚的生命盲目,只面向泥地。”
接着,生命的一角,开始顶着幕布向上试图揭开,其余部位,则在地下糊成一团。
“好的生命如何具备自由的权利?”
“太阳发出阳光,且阳光具备不被泥所污染的自由。而好的生命与太阳相识,身上的泥壳被阳光所照射,披上一层阳光,便也可具备不被泥所污染的自由的权力。”
太阳发出的光,照射在了生命一角。
“即,阳光具备自由的权力,而与太阳相识的生命因而也具备自由的权利。”
金黄的光线,逐渐消融生命一角上方,所披盖着的未知幕布。
“可,权力是一切自由与不自由,它是它自身,对其他一切漠不关心。”
在蠕动的生命一角,贯穿着一道方正纯净的阳光,但那并非生命,而是生命之外的形状,是太阳光,是具俊美无瑕的睡美人,是和谐永痕的造物。
但,并非生命。
判决结束,姜丝将泥球撤下。
随着泥幕逐渐下滑,光线重新照在了泥潭上。
阳光再次照射在了金河马的泥壳上,金光闪闪,可这次的阳光,却是成为了他的牢笼。
耀眼的太阳底下,一尊出淤泥而不染的金河马伫立不动,巍巍然。
自由的是阳光,与河马又有何相关。
困在金壳里的河马,动弹不得,仅剩下还能运转的脑袋,不由得陷入了疯狂内缩的沉思之中,自身不断往里塌陷,一段往日的对话,浮现脑海。
它是如此开始提问的。
“为什么只有你是金色的?”
而金河马当时的声音,有别于雄伟粗犷的外沿,反而温厚犹如在阳光普照下,发出润润荧光的柔软金子。
“不,我是黑褐色的。河马都是黑褐色的,金色的是身上的泥壳。”
于是,对方接着问道。
“那为什么你的泥壳是金色的?而他们的不是。”
“因为他们永远只低着头,盲目地在泥潭里重复着简单又无聊的打滚,为了躲避高温和蚊虫的袭扰;而只有我,抬头看见了不被泥所污染的阳光。”
顿了一下后,他继续回答说道。
“自那以后,我便与太阳相识,它发出的阳光照在我身上,黑褐色的泥壳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染上一层金色,如一颗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温暖的金子永远地从高温和蚊虫的袭扰中,逃脱。”
这时,对方转而问道。
“那你是河马还是金河马?”
而这问题,那时候的金河马,没作回应。
可如今,在脑海之中,他立在了思维风暴的暴风眼之中,真真切切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河马并非金河马,可金河马,依旧是河马。
“我是一只河马。”
它如此对自己的生命坦诚道,而作为河马,它就只想着河马的事。
应当,如此。
“过去以来,河马一直在泥潭里打滚。”
如此,这般。
“过去难道就是泥潭,亦或者泥潭就是过去?那河马是在过去里打滚,还是泥潭里?”
这般,但是。
“可若如此,我如何得以抬头;我曾抬起过去头!我曾不在过去的泥潭中打滚!过去绝不是泥潭,泥潭也曾过去!”
一片金色的泥潭中,它恍然昂首,愤然大声怒吼道:
不要在过去的泥潭里打滚
抬高下巴抬高头颅
过去不是泥潭,泥潭也会过去
抬高下巴抬高头颅
过去无法欺诈我们,泥潭无法让我们深陷
不是泥潭的过去,无法让我们深陷
也会过去的泥潭,无法欺诈我们
抬高下巴抬高头颅
我们已从泥潭里过去,过去也已过去
且让过去深陷过去的泥潭,让泥潭的过去欺诈泥潭
不要在过去的泥潭里打滚
抬高下巴抬高头颅
尽管,如此。
就算它,已从过去的泥潭过了去,却也只是再来到另一片泥潭,亮着自由金光,从自身塌陷深处所挖掘而出的,在过去的泥潭过后的,已经过去的沼泽。
自我意识经验的挖掘,并非如同空中楼阁般那样,而是通往过去的隧道里头的。
即,在埋葬过去的同时,也不断有着过去不断被掘出。终究,它只是从一片烂泥潭里头,来到另一片金色的烂泥潭。
有不同吗?没有。
有不同吗?有的。
而姜丝,在权力审判之后,便从泥潭离开,仅留下一堆泥雕与被环绕中央,深陷一片金色的泥潭中的金陶瓷。
只见她再次化作一团正不断拼凑缝补的丝带团,在隐蔽的一些末端位置,可发现到一点金光在其中隐隐闪耀。在权力之中,生命具备着一抹金色。
而另一边,一处密林之中,一道身影正从空中下落。
呼呼!
狂风划过耳边,伴随着一阵尘土飞扬,三杯落在了地面上。抬眼望去,便发现此时的他,身处一片青翠欲滴的密林之中。
棵棵卡通童话般的乔木,长着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绿叶,在阳光底下发出淡淡荧光。
且林中只有轻拂而过的微风,树梢并未有任何的晃动,就只默默地守着不动,四周一片宁静。
空气中飘来的奶油甜腻味,已经非常明显,引起三杯口中的唾液疯狂分泌。似乎,就从右边方向的不远处传来。
“这边么……”
极其灵敏的,他耸动着鼻子,向着味道传来的方向探寻。
林中的树木并不相隔紧密,因而他很轻易地就能穿过密林,而很快,在走出一段距离后,一片乳白色的林中湖出现眼前,平静的湖面散发着浓郁的甜香。
湖中央,有着一尊哭泣的青蛙石雕,奶白的浆液不断从其眼眶流出,流淌到湖中,带着巨大的悲伤气味。
与此同时,被这股乳香味吸引而来的,不只是三杯;一只粉色蛙也拖着一个盆子来到了湖边,盆子装有清水,一只小蝌蚪漂浮其中。
粉色蛙,似乎双眼不能视物。它仅听见了潺潺的水流声,从石头粗糙表面滑过,不断有液体,从石头缝隙汩汩流出的声响,传入它耳里。
双眼异常明亮的小蝌蚪,则清晰地看见了,湖中央有个灯泡形状的石雕,闪烁着淡淡的荧光。
肉眼可见的,乳白湖面不断浮起气泡升腾到空中破裂,乳白色气体犹如白雾般向着四周侵蚀扩散。
相较于它们,很快,三杯的眼睛与耳朵渐渐失灵了,仅有逐渐从乳香不断变质成苟甜的奶油香气。这些气味粗暴地往他的鼻腔钻,不受控制地灌入体内,且一股粘液的闷臭与烂泥的腐烂味,伴随而来。
它潮湿的灵魂,陷入甜美的梦境,腐败的肉体,长出恶臭黏腻的蘑菇,泛滥的心,淹没一切。一道巨大的口从心底深处张开,饥渴地不断呕吐,矛盾且冲突。
若从天空俯瞰,明显可发现到此刻,在渺小的大地上,三杯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而湖边却是打开了一张大口。
一口巨大无比的井,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