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源的脸……!
当朝宰相,沈世源。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陆允低头看着跪在下首的丞相,语气难辨:
“丞相适才是说,想要就沈氏通敌叛国一事重审?”
那一身褚红官袍的丞相容貌依旧如前世风华,不卑不亢跪于殿内。陆允垂眸,瞥见对方那如斯挺直背脊,恰竹林风骨,怎堪攀折?
“回陛下,臣以为,大庾在我朝边境时而侵扰,前朝江沈事变或有蹊跷。如今北襄不若前朝威慑四境,臣私认为,望陛下能重审江沈一案,启用江家军,换我国边境安和!”
当今北襄天子并未言语,沈世源垂着头,视线落于御书房澄明如镜的地面。
那恍如隔世的记忆在眼角迸溅无尽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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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十四年,江氏一族通敌叛国,江家父子死于边境,江家一族百来人口,除女眷外,皆死于圣怒。
彼时刚得到此消息的沈世源刚同陆尚卿跑出院子,身形未稳间,便见自家的贴身小厮一瘸一拐朝自己跑来。
“公子公子不好了、不好了,老爷老爷和夫人……!”
沈世源心猛地一跳,他看向持剑的江挽瑜,一时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一般,咸腥的血气上涌,近乎染红他的视野!
聪明如他,又何不知小厮到底是因为何事如此失态?
他的眼神无焦距落于前方,那双手染血的人缓缓侧身。
只此一眼,他见她头也未回奔走,沈世源紧紧抓住了胸口,急忙奔回了沈府。
重兵铁胄,带刀佩剑的御林军层层围住了沈府,像是他在江家所见一般无二。
“爹、娘!”
他被侍卫押下,看到被陆续从沈家押出来沈氏一族。
“源儿……”沈夫人满脸泪水看着他。
沈世源不由得看向了他的父亲,沈培均。当朝宰相,沈氏一族世代为官,袭位丞相。作为沈家嫡子的沈世源早被当作本朝丞相的后继者培养,只是未料,世事无常。
他沈氏一族为北襄陆氏殚精竭虑,如今却要为这权力争斗,欲加之罪赔上性命!
“吾儿!”
沈培均无悲无喜,只是摇头叹息。
他仰头望着阴沉无云的天,凄风扬起他泛白的发!
“吾今四十九年春,岂料奸权害此身。虎穴定为冤枉鬼,鸡窗空做读书人!”
他含冤念完这句话,猛一挣脱便撞死在了御林军刀口上!
“爹!!”
血喷注而流,他眼前泛起大片大片腥红。
是北襄陆氏逼人太过!是江家权势过甚!!是他、是他,他为何要去江家?他为何要同江家扯上关系?!
“爹,娘……”
孩儿……不孝
是孩儿,一切都是孩儿的错!
若是他当时未在江家,若是他未同江二扯上关系,若是……
沈世源难耐地闭上了眼,他压下所有起伏,再次,缓缓睁开眼睛。
“…微臣恳请陛下重审沈氏一案!”
他俯身,额稳稳磕到冰冷的砖面,像是这些年来,他每一次、每一次,向他的仇人磕头。
那一身似竹挺直背脊此刻弯折在他脚下,似是他口中无比渴望昭白于天的沈氏冤案。
只是……
陆允碾了碾脚尖,那北襄年轻天子语气轻巧,话语却又威势难以拒绝。
“沈卿当真只是为了朕?为了北襄?”
闻言,沈世源背脊一僵,他微微抬头,语气挑不出丝毫错。
“微臣之心天地可鉴!北襄是陛下的天下,亦是臣身死亦要效忠的天下!”
陆允笑了。
他眼眸微微眯起,似是极为满意他这番说辞。
“既如此,沈卿平身罢。”
沈世源微微一顿,北襄帝并未言其他,但他到底识相,神色如常起身。
“沈卿不愧为丞相,为北襄鞠躬尽瘁,朕心甚慰。此前朕已为江家冤情大白天下,江家并未通敌,亦是打算重启江家军。爱卿所言甚是……”
“陛下……”
意识到陆允言下之意,沈世源强忍住心下恨意,斟酌开口。
“沈卿,此事乃前朝重案,你若要朕重审,没有确凿证据可万万不能,江家尚有江家军,可莫要忘了……”
陆允语气亲和,唇角勾起笑意,眼含讽刺:
“沈卿,还是代罪之身……”
“微臣谢主隆恩。”
……
最后他到底是如何走出御书房的,沈世源早已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