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四十四“范家婆婆没脸见人,坤侯救助曹家嬷嬷”(1 / 2)坤姑娘首页

阚家庵人有过年蒸馒头的习俗。有钱的人家,馒头里用肉丝,混着萝卜、咸菜,没钱的里面就用猪油炒过的咸菜做兜芯,实在不行的人家才吃白面做的又粗又长形如棍子名叫“笼糕”的馒头。

那笼糕吃的时候切成片,晒干了就是干粮,也有翻着花样,拿油煎了馒头干当零嘴的。今年是分到田的头一年,搬着面粉、预备了各种兜芯找周氏夫妻加工馒头的户数比往年多了不少,忙得周家夫妻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压缩了。

两个人忙得开心,有时候想起邱首长的话,想着土改之前,阚家庵起码有十来户过年连有兜芯的馒头也吃不起,今年那么多人来要代加工馒头,周氏夫妻自己手里的票子明显多了,这难道不是土改带来的好处吗?他们就不再瞎想,一心一意对付眼前紧张的蒸馒头交易。

天黑的时候,雪终于飘下来,镇上的人差不多都睡去了,只有周家馒头店还点着火。王大力在家带孩子们睡觉,老大秋生来店里帮忙烧火,她烧火的时候,周氏夫妻可以轮流靠在灶火间眯一会儿。秋生尿急,预备跑家去撒尿,看一个人躺在门口,姑娘吓得尿憋回去,赶忙喊娘、喊父。

周坤英与周东城出门看,是个洗衫破烂的老女人,躺在地上不动,也不知道躺了几时,周东城拿手去探,人活着。

周坤英一边口里念着:“晦气,大过年的,她家里人怎么不管。”一边与周东城将女人抬进屋子,放在灶火前。周坤英从灶上舀一碗热水,吹了不烫,拿汤匙撬开女人的嘴往里送。女人喝了几口水,加上灶火间的温度,喘过气来。

周坤英这才定神,眼前的女叫花子,正是范家婆婆,老女人瞪着黄眼珠,她也认出了周坤英,瞬间将脸低下,藏在污蓬蓬的头发里。

周坤英叹口气,拿了两只热气腾腾的馒头。

范家婆婆有点迟疑,周坤英说一声“吃吧。”

范家婆婆饥肠辘辘,好不容易看到亮光,紧赶了几步就饿晕在馒头店门口。

她没命的撕咬着馒头,周坤英又叹一口气:“慢点吃,要喝水,不要噎住了。”

两只馒头下肚,范家婆婆恢复了元气,周坤英问:“你怎么弄的,家呢?”

范家婆婆两条眼泪水下来,嘶哑着嗓子:“没了,死了,都死光了。”

周坤英明知故问,横港范家的事早就传到镇上,工作队下来的时候,范荣福领着两个儿子用镰刀锄头对抗,结果范家三个男人被当地人捆成粽子,扔在范家的井里淹死,范家两个儿媳改嫁,婆婆一个人单住。

周坤英只是没想到范家婆婆成了叫花子,她顺口核实一句:“那,曹家嬷嬷呢?”

范家婆婆说:“她比我好,还住在老屋。”

周东城弄明白了女叫花子是谁,这与往日周坤英描述的恶婆婆,完全对不上。

周坤英自打在斗地主现场见过一回范家的人,没想到后来范家的几个男人死在自家的井里,没想到,今天能见到范家婆婆。

范家婆婆年轻时指挥全家,掌控全局,动不动就呵骂两个小媳妇的样子犹在眼前,而眼前这位浑身污糟,让大丫头秋生捏着鼻子避让的老叫花子,仿佛只是同名的另一个人。

周坤英动了恻隐之心,她对范家婆婆说,也是对周东城说:“这大过年的,也没有地方住,就在这里过年吧。”

范家婆婆身子明显的触动,嘴里小声的念:“没脸了,没脸了。”

范家婆婆实在太累了,嘴里念叨着,就在灶间稻草上睡去。

周坤英从家里拿了一床被子,盖在范家婆婆身上。

第二天天不亮,周东城早起,准备去店里生火做馒头,馒头店门虚掩着,灶火间的人不见了。周东城回家喊起周坤英,俩人站在店门口张望,阚家庵人还没有起身,一夜的雪覆盖了所有的踪迹,周坤英连找人的方向都没有。她没想到,范家婆婆穷途末路,气性还那么高,那几句“没脸了”在周坤英耳边反复,她的泪水不知不觉流下来。

这个早上,夫妻俩一边干着活,周坤英一边讲做小媳妇的那些事,讲来讲去,在范家婆婆的“万般恶”里,居然头一次想起几件好来,比如,她比大媳妇韩草能干,范家婆婆在两个媳妇之间,更欢喜小媳妇些,具体的证明就是每次婆婆负责打饭,周坤英碗里的饭总是比韩草多。

比如,农闲的时候,周坤英挖中药卖,范家婆婆每天收三个铜板,剩余的同意周坤英存起来以后给娘家买田,周坤英忘记了饭也吃不饱的记忆,反反复复念叨最多的还是“饭总还是吃得饱”这句。

当年,要不是韩草一心要跑,以周坤英自己本心的想法,是准备留下来过日子的,以自己的能干,只会将范家的家私做得更大,地主的名头更响,那自己的命运就显而易见了。

说着,说着,周坤英忽然停下手,她想起曹家嬷嬷,在做小媳妇时,人家多有照应,四宝第一次出事情,也是曹家嬷嬷亲自出面找曹金,后面国民党吃了败仗,那是谁都不晓得的事情。

周坤英跟周东城讲:“人要知恩图报,我心里放不下,曹家嬷嬷这年怕是难过呢,我们再忙,也要去一趟看看,你说咯好?”

周东城与周坤英性子里都有好强、倔强的部分,平时里,两个人意见不合,吵吵闹闹那是家常便饭,一般的女人都是在男人的庇护下,哪里敢与男人吵嘴,可周坤英不同,生下来就是男儿气概。

这点上,王大力很早就看出来,女儿比儿子更像男子汉,再后来的几年小媳妇日子,把周坤英像铁一样在炉子里锻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