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城嘴里说着女娃也一样,心里想的也是生个男孩。
周坤英是真吃不动了,她扶着桌子,跟两个亲人说着今天城里的见闻。
半夜里,周坤英被自己的肚子痛醒,周东城与奶奶都起来,周东城慌了手脚,奶奶看周坤英羊水已经破了,周东城问问奶奶怎么办,是不是要找接生婆,奶奶比周东城镇定许多:
“大半夜的,找接生婆,怕是来不及,去,烧水。”
周东城慌手慌脚的从井里打水,泼湿了一路,他耳朵里净是周坤英阵阵的喊叫。
虽是头胎,得益于健壮的周坤英常常在南通城里走,等周东城把水烧开,奶奶就把头胎姑娘顺当接生。
孩子的一声啼哭,将周东城、周坤英夫妻俩人的心紧紧拴在一起,周东城围着周坤英的床梆打转转:“好,丫头也好,我做父了。”
奶奶比两个年轻人还开心,镇上四世同堂的人家并不多,儿子王大力化生的坏名,一度压得老太太抬不起头,孙女与孙女婿归来赎回了祖屋,现如今重外孙女的到来,让这个家有了新的希望。
周坤英看着枕边的女儿,不忘跟周东城打招呼:“没有给你生个侯啊。”
周东城说:“没事,没事,以后再生。”
奶奶也接话:“就是,以后再生,慢慢生。”
1939年的秋天,大女儿满月的时候,周东城自己翻书,给女儿取了个周秋生的名字。
周坤英说:“你怎么不给丫头取个姑娘一点的名字?”
周东城说:“秋天生的,就叫秋生,秋天的东西多,想吃什么都有,秋生长大以后一定比我们俩有得吃。”
周坤英想起了自己曾经吃过的那些苦,孩子当然要过的比自己好,秋生就秋生。
周东城背着满月的秋生上街,这个外地人,不怕镇上人笑话他的口音,见到人就以女儿为话头,不消一顿饭的功夫,全镇人都晓得坤姑娘跟她侉子男人生的丫头叫秋生。
米行的邱老板从家里拿了两包炒米糕,孩子还吃不了,邱老板往周东城口袋里一塞:“那就给坤姑娘吃。”
邱老板接着问:“坤姑娘又上城里啦?”邱老板的船也不是天天往城里跑,今天早上邱老板是瞧见周坤英拎着篮子搭了往南面去的船。
周东城答:“嗯,我叫她歇两天,她闲不住,说出了月子没事。”
邱老板点点头:“嗯,她是我们镇上第一能干女将。”
邱老板的话倒是一点都不虚,就算跟男人比,一大半男人也比不过周坤英。
王瞎子白日没空吹箫,多数时间要接待访客。周东城沿着与河边主街平行的南北街道向南,见到墙头比别家高一丈的便是王瞎子家,那是王家祖产,院子原先就有两进,等王瞎子发达之后,又加了一进,都说王瞎子是镇里首富,王瞎子谦逊地说:“都是祖上置办的,面上的功夫。”
王瞎子是真谦逊,他不光有三进的院子,还在乡下置办了田亩,王大力家曾经当过几年他家的佃户。
王瞎子是镇上的名人,瞎子算人是真准,能引得城里的有钱人到镇上来算命。王瞎子并非生下来就瞎,少年时读过书,后来生病,即便如此,眼睛并未全瞎,有一只眼睛,三尺之内,尚可见光。
王瞎子本可以守着祖产,花钱讨一个穷苦人家的姑娘延续后代。偏偏他有天赋,王瞎子的父亲拗不过,送儿子去百里之外的张半仙家学徒。张半仙没有儿子,只有一个明眼的丫头,学成之后的王瞎子不仅带回了算命手艺,还带回了明眼媳妇,这在当年是相当轰动。
王瞎子成了周东城在镇上的忘年交,要是到镇上有事,周东城多半都会到王瞎子家坐坐。
有客人的时候,周东城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瞎子算命,他觉得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尤其是来算命的人报出生辰八字后,王瞎子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几句,然后说出几件事实,让来算命的人登时叫准,这也是城里人愿意舍近求远找到阚家庵来的原因。
没有客人的时候,王瞎子会吃点心、喝茶、抽烟,然后跟周东城聊天,不用周东城自己说,王瞎子居然能把周东城父亲已亡老娘尚在,家中还有一姐一妹这样的事,随口说出来。
今天,周东城有意带着女儿来,请先生算一算秋生的命。
王瞎子曾经有过三个孩子,原本一个人一进院子,刚好配,谁晓得中途夭折两人,只有一个女儿坚持长大,有见不得好的阚家庵人就笑话王瞎子后继无人,存那么多家私有个卵用。不怪阚家庵人这么看,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后”指的是带把儿的男孩,难怪古时候皇帝家的女人能够母凭子贵,皇帝家也害怕后继无人。
王瞎子到底是王瞎子,他掐指一算,托朋友吉道士当媒人,招来一个上门女婿,这女婿别的本事没有,给老王家前后带来了三个男孩,两个姑娘,如今,王瞎子五个姓王的外孙辈将三进的院子挤满,老王家闭着眼也能振兴。
王瞎子美满的人生也有遗憾,那就是一家子都是明眼人,导致他算命的手艺传不下去。
文中地名、人名均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